《雪国列车》:说太多,做太少

雪国列车

对很多人来说,《雪国列车》与奉俊昊过往作品的最大区别可能是以下几样:英语片、国际明星阵容、主打全球市场。但事实上,对奉俊昊而言,《雪国列车》有样东西是最致命的,这是一个改编剧本,以前的奉俊昊却有着独一无二的原创故事,从社会背景到人物性格,他都非常之熟悉。而《雪国列车》,无论从制作理念还是思路走向,那都是全新的挑战。

抛开电影语言不谈,在高屋建瓴的人类寓言格局上,《雪国列车》成也原著,败也原著。正如朋友指出的,《雪国列车》的故事载体——这列二十几节车厢的末世列车,本身就是一个浮在半空中的形式存在,正如那台荒诞的永动机引擎。如果,你不认软科幻这条理,那么,这部电影的严肃性势必要大打折扣。譬如,为什么只有一个门?这个问题会接着引出以下问题,这个门还居然是在最前面,那么当年的人们是怎么挤上来的……因此,难怪也有人说,《雪国列车》更像一部政治隐喻电影,而非科幻电影。漫画所能呈现的1001节车厢,放在电影里变得不切实际,也令制作难度一路爬升。也有变本加厉的抱怨,这哪是科幻大制作,完全就是一出封闭空间室内剧,就连外头的冰雪特效都做得不到位。

话虽如此,《雪国列车》依然展现了韩国电影人在进军国际上的勇气和魄力。无论典型与否,科幻片在中日韩等国都不见长。日本动漫有大量的科幻题材,无奈真人化道路一直不太顺畅。在类型突破上,《雪国列车》还是具有里程碑意义,哪怕它还小心翼翼,不够纯熟。

你可以对不同车厢的奇观设定不以为然,但《雪国列车》直观呈现了人类社会的螺旋状上升——只需从火车尾巴一路杀到火车头。你可以脑补成惨烈的世界大战,永无休止的自相残杀和屠戮。如同复仇所会带来的巨大空虚,造反者总想着革命的血与火,想着浪漫的灵魂升华,却不曾想过革命之后的巨大空虚——你是取而代之,还是一起覆灭。奉俊昊显然相信,只要这列火车还在,那么,关于人类社会的纷争、阶级的压迫与反抗都不会停止,并且,这一切还是罩在完美的科学铁皮之下,同时还有一个永恒的偶像领袖,实在是太讽刺了。

前面说到,原著限制了奉俊昊的发挥,他很难像以前那样,想出一些神结尾,给观众提供神解读。《雪国列车》依然有不少的黑色幽默,重口味的像蟑螂龟苓膏,轻一点的大概是新年快乐。至于所有人都在讨论的杀鱼戏,其实不难理解,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还要踩到死鱼。或许,这也是常人无法理解的黑色幽默吧,包括那个看似多余的译意风,有讨好韩国本土观众之嫌。如果说,斧头帮一段还有华丽的动作片神韵,那么,子弹对射实在有点作秀之嫌。说它为了表现涉及列车以外的环境空间,并不成功。怎么看,它只为了那一朵雪花飘进来。所以,奉俊昊并没有提供一气呵成的火车自由行,而是一帮群众演员盲打误撞,穿越了十几个摄影棚,从衣不蔽体的奴隶社会穿越到了只等毁灭的高度文明。

由于重形式而轻人物的表现方式,重在列车空间却被束缚了手脚的先天不足,《雪国列车》的人物基本没有给人留下太多印象,哪怕是一向神采奕奕的宋康昊,多数时候不在傻迷糊,就是偷偷躲了起来。至于造反派,在性格塑造上,他们还不如斯文顿饰演的女部长,其嘴脸之鲜活,只有那条不幸死去的鱼可以匹敌。影片有许多嚼舌一般的长篇大论,鞋子和帽子、社会的平衡,包括主人公全盘托出的黑暗身世,它们并不是不好,只是,讲得并不高明——尤其是放在奉俊昊的作品体系里面,略显笨拙。

正因如此,即便《雪国列车》依然带给我不小的震撼,但在观影的愉悦感上,一个没有观众缘的开头,一段五味杂陈的中间死斗以及一个漏洞百出的结尾,它明显不如奉俊昊之前的几部作品。如果你能掌握了内地学者们的文本分析大法,那么,《雪国列车》看个预告片和故事梗概,就能写出雄文一篇。因为它想阐释的东西,已经超越了电影这个形式。至于电影的表现手法有没有给这个论证过程加分,在我看来,奉俊昊所做的还远远不够。

【原载于中国新闻周刊】

木卫二

专栏作家,影评人。《南方都市报》、《城市画报》等媒体供稿。华语电影传媒大奖评委,华语青年影像论坛选片人。参与编著《华语电影》系列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