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棺》:科恩兄弟在中国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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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oiler Alert! 以下内容涉及一定的剧情故事泄露,可能影响观看】
对先天不利、后天不良的中国电影来说,学习乃至抄袭外国电影一直是条捷径。无奈很长一段时间,无论是商业电影还是独立电影,中国电影创作者连抄袭对象都会选择错误,进而制造了大量不堪入目的山寨电影。也难怪到了《泰囧》时,很多人感慨,故事明明没什么出挑之处,结果就大受欢迎,原因就是找的对象没搞错。

《殡棺》导演忻钰坤坦言,自己深受不少好莱坞导演的影响,尤其是注重编剧叙事的诺兰等人。这部电影第一时间会让人想到上世纪90年代红火的三段式电影,从马其顿的曼彻夫斯基到墨西哥的伊纳里多,以及擅长编剧的昆汀。在中国,荒腔走板的三段式电影可以是冯小刚的贺岁片,也有不入流的微电影,但《殡棺》与它们决然不同,它真的会讲故事(尤其是对比几年前看过的《蓝山》等独立小片)。若能放宽心,接受演员表演,熬过前面二三十分钟,你会相信剧本经过了长时间的努力思考,而不是停留于偷师摘抄——套用上一个躯壳,然后往里面加塞东西。

剧本上的雕琢令《殡棺》的观影体验渐入佳境,尤其是中国(农村)现实与黑色残酷风格的怪诞结合。片中人物大多不是传统的正面形象,故事错综复杂险象环生,颇有低成本科恩兄弟的怪咖风范。尽管有人对其农村背景提出了质疑,认为这会降低主流观众的兴趣度,但恐怕只有在略显闭塞的山村里,《殡棺》所发生的故事才能最大限度地成立。并且,山村在电影里是起到重要功能的故事场景,而非过往那些中国电影,只顾贩卖乡土民俗,乐此不疲(我一度错以为《殡棺》又是一部冥婚题材电影)。

《殡棺》故事由三部分组成:儿子与意中人闯祸出逃,中年旧情人偷欢败露,村长父亲力保儿子。每一段都会引出那个夜晚,每一段都会出现电视机的大猩猩,但在时间线和主要人物上独立成章。对阅片无数的影迷来说,看懂这部电影并不难,难的是,你会感受到电影人物的惶恐——真不知道那具烧焦的尸体最后该怎么办。

在当代社会,一个电话就能解决太多问题,那《殡棺》为何还会发生无人知晓的认尸故事。为了克服逻辑上的bug,创作者得自圆其说,做好铺垫之余,还得设好套,故作剥茧抽丝,让观众意犹未尽。《殡棺》先引出了烧山死人的闲笔,说明该情况在村里很常见,然后是死者身份的不确定,又有交通不便,再排除警方之类的掺合。哪怕是一枚徽章、一个手机,《殡棺》也不忘把细枝末节交代清楚,甚至于流露出一丝恶趣味。

围绕尸体的真实身份,《殡棺》出现了三次转折变化,最后以无言的和解和荒诞的黑色结局收场。中间涉及了农村常见的家庭暴力,也有父亲与儿子的关系紧张。妻子被丈夫压制,儿子被父亲压制,所有人物又被那具棺材和那个山村所压制,疲于奔命,喘不过来气。电影对人性善恶天平的把控尤其出色,从开场就出现了人物在一念之间的犹豫和焦灼,心魔乱舞,几经挣扎。尤其是在父亲身上,他的内心波动可谓是大起大落,精彩异常。那个突然插入的梦境,给我印象极其深刻。如果这种“不太照顾观众”的处理手法再多一些,《殡棺》无疑会更有电影节像。至于眼下版本,它显然更满足于讲好一个故事,尽量的滴水不漏,并且让观众确信:这是一个好故事。

不过相对应的,我个人认为,《殡棺》仍有提升空间,譬如电影采用了一批职业演员,他们很努力在制造一种乡土的“非职业经验”,导演也给了足够多的大特写镜头去表现他们的内心纠结和人性阴暗。但实际上,他们的形象与表演本身并不是太抓人,反而落了电视剧模式的批评。导演娴熟运用了诸多电影技法,无奈电影感并不是太强烈。有人也善意地揶揄说,大概只有海报上的那个常见才是最电影的。一方面,这大概是成本限制,另一方面,如何在小成本电影里真正做到脱颖而出的效果,年轻导演还有学习的空间。无论年轻小情侣还是几个配角大叔,他们的整体表现都过于克制跟实在,缺乏能令主题出彩的相称表现。好在,比之郝杰在《光棍儿》和《美姐》的光屁股电影语言(2013年大陆第一影评人谋杀电视机掀桌诈和),《殡棺》无疑还是一部出色的处子作电影,值得褒奖和鼓励。

【原载于城市画报 2014-九月下】

木卫二

专栏作家,影评人。《南方都市报》、《城市画报》等媒体供稿。华语电影传媒大奖评委,华语青年影像论坛选片人。参与编著《华语电影》系列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