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哪吒》:反抗者之歌(作者:乔纳森)

|作者:乔纳森(影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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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讶异于《少女哪吒》得到的评价竟是有分歧的。依我看,十几年来中国电影里最美好的夜色就出现在《少女哪吒》中。它的配乐动人得出奇,迷人得出奇。小儿女的思无邪,亦使人感兴,有远致。假若这些还不算好,什么才算好呢?有朋友告诉我,或许王晓冰式的决绝是世人消受不了的罢,好似没来由的反抗非但不使人同情,反而招人反感,也许有人会说,她太“作”了。

那么,女中学生王晓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呢?在我眼中,这是一个反抗者的形象。中学生的反抗又能有多少花样?无非是反抗父母,反抗师长。然而,我们常常忘记了,父母、师长并不仅仅是一个可感的存在,很多时候,他们也是一种抽象的存在。他们使制度、规训成为可能,同时也使制度、规训可见化了。所以,我们见到的殷切、慈爱、谆谆、循循,往往同时也是一种权力实施的手段,是一种秩序固化的措施。在这些姿势和话语中,总会多多少少有些发自真心的东西,但也不免混杂着三心二意的信仰、照本宣科的随意和得过且过的虚无。他们强烈建议你选择的东西,他们自己未必看得就清楚。股票投机者经常下意识地拉周围的人也进行股票投资,说他想坑别人的钱就太夸大了,他只是隐隐感到一种秩序的召唤。我下水了,那么你也应该下水,这是一种没逻辑的“逻辑”。在家庭或学校中,这种“逻辑”是绝不少见的。

王晓冰、李小路们是这种“逻辑”的反抗者。她们的反抗,表现为漠视亲情,表现为破坏教学秩序,可这些究竟是浮在面上的,在这种表面的反抗之下,有一种更深的直觉,她们未必解释得清楚,但是她们感受的到,那似乎无形却切切实实的压迫。

矛盾的是,反抗者是不会反抗的,反抗者是没有反抗的能力和手段的。鲤鱼随着吊钩一出水,它能怎么反抗?它只是用力一摆尾,那一摆尾里就寄寓了它所有的不甘与愤怒。王晓冰、李小路们缺乏反抗的手段,她们只有恶作剧和使性子了,有时,由于找不到反抗的切近的目标,她们只好转向自身,以戕害身体的方式来反抗内在于自己的秩序。这是王晓冰、李小路们的一摆尾,这是带不来实际效果的反抗,然而也许就是唯一可能的反抗。

反抗者有时是讨厌的。反抗者破坏了秩序,扰乱了日常生活的铺展,使我们感到不便。反抗者往往与审慎、明智、深谋远虑绝缘。他们常表现得冲动、冒失,甚至癫狂。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审慎这类品质总是与秩序相联系,你总要在秩序、平稳中获得这类品质,你要有足够长的时间、足够好的环境观察、比较、思虑。而反抗者往往在很早的时候就被剥夺了这种可能性,他们生活在物质的或精神的波乱之中,他们要随时决策,他们很难对行为产生的效果做准确的预期,因为他们周遭的人也常常是说不上有多理性的。所以,我们每一次觉得反抗者讨厌的时候,最好都再想一想,是不是他们背后的什么才使他们显得讨厌了。

反抗者也没有朋友。反抗者的朋友只能是战友,反抗者的朋友只能在反抗的路上结识。王晓冰与李小路是短暂的同路人,可是渐渐地,李小路在某种意义上被秩序收编了,王晓冰是一个人在反抗了。反抗者是孤独的。在秩序处于极平稳的状态时,反抗者的孤独就永远摆脱不了。反抗者在决定反抗的最初时刻,就要横下心,去领受这孤独的命运。然而,命定的孤独,对于反抗者来说,也像红袍加身了,这是他们在此世的荣光。

反抗者在《少女哪吒》中展现了他们的脆弱、浪漫与傲岸。《少女哪吒》是一曲反抗者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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