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尔斯玛利亚》: 时间之诗

云的意象众多,而马洛亚的“云蛇”(Maloja Snake)纵贯在瑞士的山峰之间,以一种暧昧又轻灵的秘象出现,稀有的,珍贵的,眷属在深处的记忆与渴望,印证着关于女性之间的迷离爱意。

关于生命的时间与空间,背景来到通往瑞士小城的火车里,优雅女星玛利亚重新演绎二十年前的代表作品,时过境迁,曾经饰演野性难驯的致命女孩,今日却需调换角色,成为剧中自杀而死的年长女性海琳娜。剧中纠缠难解的同性畸恋,也投射在她与私人助理薇伦汀的关系中。锡尔斯玛利亚的“云蛇”,则像诡秘的乐曲终章,神迹般地在群山中缱绻,擎涨着时间之诗。

戏中戏,同性恋,时间,生命,这无疑是一部有野心的作品,但导演却只把壮阔留给了那片浮云。奥利维耶·阿萨亚斯拍过真实的侯孝贤,也娶过妩媚的张曼玉,关于东方的虚空与禅意,会在作品中迂回闪现,像一曲生命小品,寂静浅行。

在《清洁》里,他为前妻张曼玉量身订造的吸毒母亲,让她跳脱出东方曼妙女郎的优雅旗袍之外,仍能真实地演绎过气摇滚明星的落寞与挣扎,并使之成功摘得戛纳电影节的最佳女演员。这一次,因《暮光》系列冠以偶像光环的克里斯汀·斯图尔特,显然也悄然被他的镜头重塑,在剧中散发着独立冷峻的迷人气质,并因该角色获得了第40届凯撒电影奖的最佳女配角。甚至是本色出演着好莱坞小美女的科洛·莫瑞兹,在剧中也有一种别样的骄纵与美丽。

艺术片导演们,总会有一种骄傲的异能,他们能看到演员的钻石面,用电影折射他们的无限潜力。这是一种有别于电影工作的流水包装,导演对演员的打磨,造就了影片的一种惊喜。克里斯汀在接受Harper’s Bazaar的访问时,谈及女性在好莱坞工业里遭受的不公,“好莱坞有着噁心的性别歧视,这是一种无礼的疯狂。”
影片当中也穿插了不少对好莱坞工业的讽刺剧情:好莱坞问题少女接演严肃戏剧,如何在异能战士中鉴定“好”的演技,明星们的婚外情与狗血头条……但那个热热闹闹的好莱坞,在欧洲的瑞士小镇里,因为磅礴飘渺的云,像消音的闹剧变得寡味。

奥利维耶除了能对演员有精确调度,他对城市体征的感应,也十分纯熟。在奥利维耶的作品中,城市风貌,绝对不只是作为一个背景词组而出现。每个城市特有的格调与气质,已然潜行于剧中人物的生活轨迹当中。

风景(Landscape) 与电影的关系,并非是简单的天然布景。作为电影语言的一种,它是作者与镜头,镜头与观众间的视觉连结。风景(Landscape)包含了物理维度上的山河风光,也包括了在地族群对自然的文化影响及塑造。取景框留下的镜头,是一种美感的选择,同样也是一种叙述,并企图激引观者对镜头的感官反应。在《锡尔斯玛利亚》中,瑞士的山与云,是影片中最显著的“风景”。山的静止与云的流动,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将充满活化流动的能量视觉化,终以无言的寓言贯穿于全剧之中。

跟随玛利亚与薇伦汀多次登山徒步的镜头,寂静岭般的孤绝山脉下,人,反而像拥有灵性的光,两人在山上拍戏,表演,或是舒展地小憩,在湖中裸泳,自然界释放了一种真正的安全感,人渺小却坦然。你无需理解这个世界,所有片面,都是角度的节选,有着万物命定的从容与笃信。

同样的,音效的运用直接影响到风景对观众的投射,并将自然景观成功转化为“电影风景”(Cinematic landscape)。剧中在玛利亚与薇伦汀关系胶着时的夜晚,云雾配以迷幻的电子音乐出现;而最后两人关系终结明朗的时刻,卡农的经典伴奏牵引出云蛇的磅礴脉流。

叙事中描绘了人在时间中的停顿与移行,镜头内深藏了人在空间中渺小与唯一。我们纵然无法创造自然的神迹,却能感受美,记录美,再现美,这就是光影的魔力。电影成为二十世纪最为成功的艺术形式之一,运用科技打破自然影像的即时性、地域性,真正做到了全球化的图像传播,你大概无法否认,它无疑是曾经被想像的“超能英雄”,带有超越时间的属性。

替代与变更,成为历久常新的一个主题。剧中角色的变迁,时代的轮换,甚至是经典剧场与好莱坞超能英雄的对比,都在着墨于时间对人生命历程的深刻记忆与洗礼。变老为什么会是女性最恐惧的一件事,并不是仅仅因为穿松了的肌肤与深刻的皱纹,这是一种对美好的无能为力,时间以一种可视化的状态呈现,并被残酷地目睹着离去。这也是剧中玛利亚拒演时的声音,“我是西格丽,而且我想一直是西格丽。”但最终,玛利亚还是接受了年长者的角色,人在生命当中的无力与妥协,终究无法应对时间的挑衅,唯有那条神秘莫测的马洛亚“云蛇”,才能拥有永恒与常新。

同性之爱确是剧中的一个符点,玛利亚与薇伦汀的感情与云蛇一样,亦幻亦真,不可触的距离感,被宣泄在剧中剧里,我们无法确定两人的眼神,是入戏太深的病征,还是体内失控受挫的慰籍。但这不会是导演想要讨论的命题,两人间的情绪涌动,始终与那片土地相关,被感召的山河云水,成为亲密感的时间支点。

【本文已发表在《东方艺术.大家》杂志】

严欣然

现居爱尔兰, 青年作者 ,毕业于都柏林大学Film Stud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