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槟榔血》胡笳,在禁闭的禁忌里释放性爱与青春

夏天、海浪、沙滩,如同一地与世隔绝的梦境。
青春、性爱、喧嚣,仿佛放逐道德束缚的时光。
这是《槟榔血》,一个残酷又理想的青春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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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槟榔血》剧照|来自网络

喜欢画着小丑妆的黎齐与张国荣模仿秀为生的仁宇,原本是一对十分固定的伴侣,但这个夏天,一个叫百灵的女大学生暑假回家,对仁宇一见钟情,并逐渐融入这对伴侣之中,于是一段三人性爱显得顺理成章,然而她想要的,只是那一个男人……电影很有趣,听上去是颇为禁忌的两男一女的故事——片中的性爱场面也有些许致幻色彩,但更多的,是一种既有些中国地方性,又有些抽象的青春故事,不那么贴近生活,却又抽象得饶为平静。

在香港国际电影(HKIFF)期间跟导演胡笳聊得时候,会发现他并非是那种会对自己的作品进行精密计算的类型,相反,他看上去很相信直觉。他喜欢含混、狂欢、禁忌的东西,他把这些呈现给观众,却并不对他们解释——他甚至不对自己解释,角色们身上那一道伤疤,那一出纹身是缘何而来。他觉得他们有故事,而他们不会把自己的故事和盘托出,对观众不会,对导演也不会,他们给导演的,只是一个画面,而他把这些放到合适的位置。

因为题材,这部电影注定会无缘大银幕,但观众早晚会得机会一看,届时,希望下面针对影片各处设计与隐喻的细节采访,能够对各位有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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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胡笳|©迷影网

迷影网:首先能分享一下,关于《槟榔血》的创作灵感和故事来源吗?

胡笳:其实之前想拍一个关于残酷青春的故事,当时是看了一个新闻,应该就是在海南,有一对表哥表妹,暑假回家乡结果在大桥上就被十几个少年给围堵了,然后就把表妹掳走了,分三个地方轮奸,而且那帮少年都很年轻,可能就是十三、十四岁左右,很残忍,青春时就是会很残忍的去做一些事。

最开始在北京写了第一稿,那个时候写的是两个哥们儿喜欢一个少女的故事。后来我去了海南,看到渔村有很多年轻人在冲浪。他们的生活跟我们不一样,他们就是每天晒太阳、喝啤酒、冲浪,好像没有我们所谓的理想,那时我突然感觉,在那个地方,我们所谓的社会规则、对自我的道德约束,可能并不那么重要,甚至可能不存在,所以我也想说,或许可以把性别也打乱,不用那么强调(异性恋、同性恋),只要喜欢就行,不管对方是什么性别。

迷影网:那你在设想同性感情的时候有遇到什么障碍吗?处理同性与异性时,在细节上有什么差异性吗?

胡笳:没有障碍,我觉得还好吧,感情都是一样的。

迷影网:这部电影有点像“青春残酷物语”,虽然没有去刻意去渲染悲伤的氛围,但仍然是一出触目惊心的悲剧——尤其是百灵被先奸后杀弃尸海边的设定,你认为这段年轻人的禁忌之恋的悲剧性来源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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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槟榔血》剧照|来自网络

胡笳:其实这个跟任何时代、任何社会都没什么关系,我们的青春不论是在唐朝、宋朝还是当下,都终将会失去的嘛(笑)。当青春失去的时候,你就会觉得挺残忍的,很多美好的东西在那个夏天就停顿了,再回不来了,这个可能跟时代没关系。所以我拍的时候也有刻意回避掉很多标志性的建筑,不希望大家一看就辨认出是哪里,其实无所谓是什么地方,我不管什么时代,也不在乎她是在什么地方,因为不管什么时代、地点,都可能发生这样一个三个年轻人的故事。就像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在那里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在那个环境人可能更自然、更原始,我想要的是那种敢爱敢恨的。

迷影网:第二段黎齐和仁宇相处的画面,一下子让我想到了《春光乍泄》,包括仁宇也是以张国荣模仿秀为生,请问这部电影是有某种致敬的意味在吗?

胡笳:其实我当时因为见到这个演员,觉得特别有意思,因为他长得特别像张国荣。我想说有没有可能拍一个这样的故事,当然因为大家都很喜欢张国荣,他像一个“神”嘛,所以如果你说是不是有致敬,有一定这样的原因,但我主要是想要他们的身份“模糊”。一个主角以扮演小丑为生,另一个以模仿张国荣为生,他们都不是演自己,这种身份的模糊在当下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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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槟榔血》剧照|来自网络

迷影网:你是如何设计黎齐这个角色的呢?为什么他会是一个海洋馆驯兽师,而且会花小丑妆呢?这个好像对他是一件特别有仪式感的事。

胡笳:意味着他变成另外一个人。这个戏里好像模仿张国荣的仁宇性格更强,他一出场大家都会被他吸引,黎齐相对来说柔一点,而且我一直给演员强调“别多说话、别多说话”,但是他花了小丑妆之后,表情、神态就会夸张起来,变成另外一个人,这样人物性格更立体一点、更复杂一点,不要只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迷影网:在同性题材里,像仁宇这种荷尔蒙爆棚,人人都爱他的“万人迷”的形象,让我想到了阿兰·吉罗迪的电影,也有点像中国版“芬兰的汤姆”(Tom of Finland),你当时是如何设计这个角色的呢?

胡笳:演“张国荣”这个哥们儿(演员岳野)一直跟我强调一件事,他演得是导演、是我(笑)。因为剧本是我写的,这三个角色都有我性格的一部分在里面,“张国荣”那部分尤其更强烈一点,他跟我熟悉了以后,就觉得我是在写自己、拍自己,但至于是哪部分的我自己,就保密了(笑)。

迷影网:我还有一点很好奇,就是仁宇背后的伤疤,电影里好像没有交代它们的来源。

胡笳:对,仁宇背后的伤疤和百灵身上的纹身,都没有交代。我觉得他们都是有故事的人,但是不要都交代清楚。当时写得时候就写到这个人身上有伤疤,但是剧本里也没有交代,留一些空白会比较有意思,能让大家去想。

迷影网:黎齐这个角色也非常有趣,他好像对与仁宇没有一种“独占”的心理,甚至对百灵也没有一种被侵入和威胁的危机感,在你看来,这算是当代年轻人对待感情的一种心态吗?

胡笳:首先我觉得这个跟当代不当代没关系,对黎齐来说,仁宇就是他很喜欢的人,我前面也拍到仁宇会在酒吧里乱搞,但是他也没有生气,他的态度是:你只要回家就好,这种关系在任何时候可能都会有。爱情很讨厌的地方就是总想“独占”,以爱的名义占有你——当然这谁也避免不了。在片子里,谁的独占欲望强,谁就会破坏这种关系,比如百灵,她对仁宇提出说:我们俩离开。可是她想独占的时候,就会有悲剧发生。人往往是这样,越想得到什么东西,就越会失去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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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槟榔血》剧照|来自网络

迷影网:你有特别喜欢的导演吗?电影里黎齐的“小丑脸”,让人看到费里尼了的影子,包括片尾仁宇的回头,以及三个人的狂欢,也有点像特吕弗的电影。

胡笳:很多,最喜欢的是费里尼。费里尼有一个片子叫《小丑》(I clowns,1970),有点类似纪录片的感觉,是费里尼去寻找自己的童年,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小丑。看那个片子你会特别想哭,特别美好。在《槟榔血》里,我让赵炳锐(饰演黎齐)一定要去看《小丑》,那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小丑,我说你去找合适你感觉的。那时候我们还没定小丑妆——因为本身有很多种,最后选择了现在这种。其实我很傻的,因为我在法国留学嘛,那时候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François”(弗朗索瓦)。我也喜欢特吕弗,但没有费里尼那么喜欢。因为我喜欢疯狂的、荒诞的东西,这些费里尼,包括库斯图里察能够给我,特吕弗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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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丑》剧照|来自网络

迷影网:能讲讲关于四次拍摄水下行走的场景吗?以及海对面的三次爆破,这是有什么寓意在里面?

胡笳:其实第一次剪辑我是顺着(时间)来的,不像我现在的分三段,海底走路这个我都没用,不知道放哪——但是我们是拍了的。后面我觉得把结构变成现在这样的时候,就觉得中间加一个东西过渡一下会有意思一些,就想到这个镜头了。其实你说水下走能有什么意义呢,但是放在过渡时,就会显得更含混,像我刚才提到的伤疤和纹身,我喜欢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是这些是有意思的,看的时候你会去想。这些会在我脑海里会有画面,当这些画面出现的时候,就不是1+1=2了,而是其他的东西,而且我也不喜欢正确答案,而是每个人能够去想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

爆破的话,相对来说会明确一点,那是爆破点一个采石矿,当他把那些石头采光了之后,海湾就不存在了,因为风水变了。海湾其实还是一个老外发现的,那里的海浪特别平稳,适合初级的冲浪者,但是山没有了,海湾也就没了。虽然我们用了一些特效,但爆炸是真的爆炸,我在那边写剧本的时候,被他们炸得感觉很恐怖,那个玻璃会“哒哒哒哒”地抖,第一次我还以为是地震了,后面才发现每天都会震。每次震的时候,冲浪人、旅店老板都会骂——就像电影里也会骂,但每次震动,都像是死神的钟声一样,“当”一下就意味着一些东西消失了,就像我们的青春、夏天、爱情,美丽的海湾,终将会消失

迷影网:你之前有《奔跑吧兄弟》大电影的主要导演之一嘛,这是一部算很产业内的电影,跟你再早一点的《舞厅》或者新片《槟榔血》都是不太一样的,你自己在创作或者说选择作品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规划吗?比如说拍几部工业电影,拍几部独立电影这样的?

胡笳:我刚拍了一部公路电影——也是商业片,4月4号刚杀青的。对我来说,不分文艺片还是商业片,而是好玩不好玩,好看不好看而已,我喜欢就好。当时拍《跑男》,我们原本设定的故事是非常有趣的,我们想拍出来,但是时间太紧了,但是那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好的经验教训。我原本是一个独立导演,拍《舞厅》的时候整个剧组总共才30个人,拍《跑男》的时候我的剧组500人,导演组就20人,就像《士兵突击》里的许三多,一个农村孩子扔到特种部队一样,每天被操练,只能咬牙坚持,就像是强行、粗暴的把你的韧带拉开,当时很痛苦,但是对我有好处。经历过那些,现在就会很放松,遇到任何情况都觉得:小问题,能解决。接下来我也是不管商业还是文艺,只要我喜欢,有钱拍,我就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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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现场,导演胡笳(左)|©迷影网

迷影网:除了你刚说的那部公路片,下一部要拍什么?

胡笳:我自己写好的剧本有五六个,但问题是我拍的《槟榔血》和那个公路片都是突然想拍,然后临时写的。可能我是一个特别不认真的导演(笑),别人都是十年磨一剑,我可能想干就干了,不会啰嗦。下半年我可能还想拍一个,从我自己的剧本里选择,现在是在考虑哪个更靠谱,更容易实现。

迷影网:你之前的《舞厅》有获得第八届FIRST青年影展的三项提名嘛,感觉这几年从FIRST走出来越来越多的青年电影人,你认为这个对青年电影人最大的帮助是什么?

胡笳:我觉得这个非常重要。当时我是抵押了自己的房子拍的《舞厅》,拍完以后得找个出路,是卖呢还是参加电影节呢?我不知道,当时谁也不认识,后来就决定去北京试一下。我给自己一年的时候,如果这一年不成功,摸不到方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就不拍电影了。我房子都卖了还能怎么样,卖自己的肾吗?(笑)后来一个朋友介绍的FIRST,还好那一年参加了,然后认识了很多人,相当于说这个门打开了。我觉得这个电影节很重要,让我拾起了导演之路(笑)。

(完)


采访/撰文/整理:石头姐

高佳佳

笔名石头姐,艺术硕士,对电影和文字不那么热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