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219 西部往事,死亡芭蕾

“重看《西部往事》的感觉,像是看一个导演如何用他的方式来重构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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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往事》(1968)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第219天


2017年7月9日星期日
片名:西部往事 Once Upon a Time in the West (1968),赛尔乔·莱翁内
南京,家

西部片的短途旅程就要结束了。写到最终章,还是选了莱翁内的《西部往事》。我不算莱翁内的拥趸,感觉他的作品没有真正打动过我。在我看来,莱翁内的作品是华丽的,堆砌着空间、时间、特写镜头,过度铺陈的华丽也形成了以一种空洞感。但是,那些元素确实让人难忘:莫里康尼的音乐、卡洛西米的美工、构图和摄影机运动。以至于第一次去纽约,就像本能一样就去寻找曼哈顿大桥下(起初我误以为是布鲁克林大桥)去寻找《美国往事》电影海报上的那个视角。

莱翁内将西部片从灰烬中重新点燃。起点事件就在1964年,莱翁内在美剧《皮鞭》的某一集中看到了科林·伊斯特伍德的出现,“基本不说话,动作很慢。真的,非常慢!”在他们合作完成《镖客三部曲》之后,两人分道扬镳。在伊斯特伍德看来,莱翁内是想成为“意大利的大卫·里恩”;而莱翁内觉得伊斯特伍德没必要去演唐·西格尔拍的电影。伊斯特伍德最后沿着这两位导演的道路,独立执导西部片,最终拍出了《不可饶恕》。

两人不再见面的导火索也许是,莱翁内想请《黄金三镖客》(《好的、坏的、丑的》)的三个主演出现在《西部往事》的开场,然后被口琴仔击毙,据说李·范克里夫和埃利·沃勒克都同意了,但被伊斯特伍德拒绝了。后来,莱翁内另找了三位常出现在西部片里的配角来出演这段漫长开场(其中一位伍迪·斯特罗德是我前两天看《双虎屠龙》中的约翰·韦恩的黑人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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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往事》(1968)

影片的开场,是三名枪手来到西部小镇的火车站,他们一言不发,持枪凝神,等待一列火车的到来,然后不断苍蝇飞舞、污水滴落、扳手指声让人焦躁不安。而就在火车缓缓驶来,又缓缓驶去,没有人出现,三名枪手正松口气之际,莫里康尼著名的口琴主题响起来。“口琴仔”忽然现身,两句话之后,双方拔枪射击。整整十四分钟。

如果没有三小时看整部《西部往事》,也许看这十四分钟也够。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剩余的时间莱翁内在不断重复这个过程。我看过两三遍这部电影。莱翁内确实可以让人活在一种特殊的时间里面。这个时间,任何事情都缓慢、沉重、并且多少有点“装腔作势”。但还好,我能接受这种腔调。但每次都会被不断、不断、不断响起的口琴主题,弄得有些厌烦。

莱翁内无所谓。他接着放了第二个悠长的段落。交代了农场主麦白在迎娶新奥尔良来的新娘来的那天,被阴谋家兼恶匪弗兰克派人射杀了全家。这个主题在塔伦蒂诺的《无耻混蛋》中再现过。农场主麦白有个梦想(一个意大利人理解的美国梦):他判断铁路必将经过“甜水”这个无人问津之地,而当火车开通之时就是“甜水镇”兴旺之日,所以他买下了整片土地,并且定购了无数木柴建造火车站。弗兰克和富商跛子莫顿想要强行夺走这片土地,并栽赃给匪徒夏延,于是引发了口琴仔、弗兰克、夏延之间的新仇旧恨。

这位意大利导演自述说:“我要把传统西部片的所有的一般神话作为材料拍一部‘死亡芭蕾’:复仇者、浪漫的匪徒、富商、犯罪的生意人、妓女……根据这五个象征,我想展现一个国家的诞生。”——《莱昂内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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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往事》(1968)

克劳迪娅·卡迪纳莱(Claudia Cardinale)在《西部往事》里出演了处于男人之间的核心女人,一个新奥尔良妓女,未来甜水镇的女主人。女人在西部片里虽然处于次要位置,往往是被杀戮或等待拯救的角色。人们说西部片里只有男人才有善与恶的分别,一切与女人无关。但女人确实又代表着文明的力量,体现“家庭、教育、劳作”的价值,当女人在西部片中的位置越来越重要时,牛仔和枪手们也就越来越接近告别过去的时代。克劳迪娅·卡迪纳莱虽然很合适那个角色,但如果你熟悉维斯康蒂的《豹》、费里尼的《八部半》、赫尔佐格的《陆上行舟》,你还是会觉得她不是从新奥尔良来的,而是从欧洲大陆去的。

好在莱翁内从不觉得西部片需要写实,他说“美国真正的西部和西部片无关”。他用反讽地方式处理《西部往事》,比如请“美国最好的人”亨利·方达来演恶棍,将打斗的场景速度和节奏放到最慢,清除了西部片神话中的意识形态作用。

重看《西部往事》的感觉,像是看一个导演如何用他的方式来重构一个梦。“美国西部”只是一个地理背景。甚至我们知道,莱翁内的西部片大部分取景既不在美国西部,也不在意大利,而是在西班牙(因为价格低廉)。比如《荒野大镖客》是在马德里北部的奥约德曼萨纳雷斯镇;《黄昏双镖客》是在南边的阿尔梅里亚。《西部往事》中我们终于看到了纪念碑谷,但其余部分仍是在拉里奥哈卡拉奥拉附近的铁路沿线拍摄。由于内景在罗马拍摄,莱翁内甚至请人专程飞到美国的亚利桑那去美国取一份泥土的样本(用以接戏)。这些细节,对于莱翁内和它的电影来说,都非常重要。

另外,我一直很喜欢《西部往事》最后的对白,口琴仔与弗兰克最后经典决斗时的话(不知道是不是出自编剧之一贝托鲁奇之手):

——你成不了生意人,弗兰克。
——是的。我只是个男人。
——一个古老的种族。

这个种族里的人,想要买下未来的人都死了,只有一个活在过去的人幸存下来。这个人从过去走来,为了将口琴塞回仇人的嘴里。复仇完毕,扬长而去,退缩回过去的时光中。这也是所有西部独行侠的标准归宿。

卫西谛

电影文化工作者,专栏作家,影评人。先后在《看电影》、《纽约时报中文网》、《生活月刊》等数十家刊物撰写专栏。历任多届华语电影传媒大奖、中国独立影像展、上海国际电影节等多个影展奖项的选片与评委。第49届金马奖评审。出版有十部电影书籍。2015年,独立出版个人摄影集《Way Away:66号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