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星球》:诺斯替主义的末日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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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Silver Globe,1988

“取悦大多数人是地球上的电影之要求。对于我而言,我不会作出丝毫让步。观众,这些受难者的生命,谁会认为电影仅仅是为他们的享受而存在?而谁又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安德烈祖拉斯基(翻译自其官方网站)

也许大多数观众已经在影史的浪海里遗忘了这部来自波兰的异境集大成之杰作,但时间却难以洗涤这癫狂的神性的作品里凝结的惊人才华。无论从构思还是从镜头影像的演绎,它都透露出波兰后现代主义结构大师祖拉斯基的极端个人风格与异域情结。电影改编自其叔叔Jerzy zulawsi的科幻杰作《月球三部曲》,《银色星球》的文学基础便是从这科幻史诗里而来,而作为电影,祖拉斯基却用其独特的镜头语言和艺术风格给我们展示了一个荒凉而癫狂的影像世界。

《银色星球》的影像文本是极富诗性和前卫的,这一点首先体现在了电影的对白及音乐之上,比如对白中言及“表演才有根基,有根基才有信仰”“有信仰,才能思考”“自由带来的就是失去一切”“沉默。永生的方式”,这些诗意的史诗的神性的言语不仅仅是象征的汪洋恣肆,还是对其信仰迷失,神之伪造狂野与孤独的表示。而空灵与乡愁情绪的音乐亦是电影主题始末的完美烘托。然而,这些镜头语言与文艺文本艺术却掩盖不了《银色星球》宗教哲思象征的超前光芒。

走向末日的人类文明,通过漂流殖民来到了一个“银色星球”(暗示月球),而当地土著的文明程度却极其原始,于是人类在蒙昧的世界成为了“神”,而这个“神”却残忍暴虐(这本身便否定自我为神的存在),它的信徒开始分为两派,一派崇拜它,另一派称它为恶魔,并爆发派系的内战,作为“神”存在的人被击败后,退守山林成为鸟人,并将自身异化过程发射到外太空,并被一个同样为人的宇航员截获,他也来到“银色星球”,却被类鸟人误认为是其首领的化身(神之子或启示录的救世主),于是他迷失自我,相信自己是神,并带领他们继续战斗,但最终同样被击败,而这“救世主”也被他的信徒钉死在十字架上。

166分钟史诗的哲学结构如迷宫般复杂。首先异乡的殖民通过知识和宗教对原始文明的操控,历来的文学作品里也较多,如《黑暗的心》《不朽》(罗杰泽拉兹尼的科幻作品)等杰作,然而有趣的是《银色星球》却不是如此简单,它将末日情怀的背景通过神与伪神的哲学辩驳来达到某种启示的效果,而这种奇异的设定,正是产生于希腊化晚期的诺斯替教派的思想内核。诺斯替主义一度被认为是异端邪说的重要原因,是它否定“神”,认为此世的“神”并非真正的神,真正的神在彼岸的远方,这种乡愁式的启示录般的思想,正是《银色星球》企图表达的核心。此岸与彼岸,思考与信仰,善与恶,这些谜一般的哲学文本在这部电影里成为了它本身如此癫狂的一个理由。

“人想要成为神”的贪欲,在这里也成了他们疯狂的奠基,否定与承认人想通过“表演”而成为神,并借“神”来统治、剥削、杀戮,且偏执地将人悲观地推向了“自我表演”的伪造境地。但,真正对人而言,悲惨的是其忽视了“银色星球”土著们对神的崇拜–怀疑–否定的进程,诺斯替主义成为了“神”(把自己当成神的那位宇航员)的信徒的思想源生,因此面临人类所谓的“表演”,最后便只剩下了毁灭(讽刺的是,所谓“救世主”也和基督教里的耶稣一般死在了十字架上)

这部作品曾经被称为是“拍给另一个世界的人看的电影”,然而我认为祖拉斯基似乎是借异象来映射出人类终极的虚妄与“演技”,这种疯癫的思维方式,或许正是1979年的祖拉斯基充满野心的才华来源。

杨夕文

独立影评人、诗人、魔术师、译者(译有JuanTamariz《Sonata》)。患有“影像着迷症候”,多年沉醉镜像之海,挖掘个中深意而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