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人”与其令人惊叹的后代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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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畸形人》集体剧照 | 来自网络

托德·布朗宁(Tod Browning)的经典之作《畸形人》(Freaks,1932)重新上映了,这部被誉为“美国恐怖故事”的巨作被打入冷宫三十年之久,但却影响了大卫·林奇和蒂姆·伯顿等一批伟大的导演。在影片的马戏团里,有一群“真正”的怪物:大力士、没有四肢的男人、长胡子的女人、连体姐妹花等。影片主要讲述了一个矮人抛弃了他的未婚妻(同样也是矮人),去追求“正常人”——一个空中杂技演员,这位空中杂技演员利欲熏心又十分可鄙,之后遭到了侏儒人的激烈报复。

影片是笑声与暴力的结合,更准确地说,笑声掩盖了暴力。在矮人汉斯(Hans)和空中杂技演员克里奥佩特拉(Cleopatra)结婚途中,无腿男提议后者举杯庆祝成为“畸形人其中一员”时,克里奥佩特拉原本的笑容渐渐转变成了愤怒、仇恨和辱骂。同样地,当她计划毒害汉斯时,克里奥佩特拉对大力士意味深长地说道:“侏儒人真弱小。”畸形的身体在“正常人”克里奥佩特拉眼中是可笑的,躯体的软弱和可笑(两者相互牵连)说明的是绝对的无力:这一观点是该影片所试图否认的。

在电影最后的清算场景,马戏团成员坐在一辆马车上,一场不可避免的暴力事件即将爆发。而对比同样让人震惊,力量的真正化身大力士——克里奥佩特拉认为自己能支配最弱小的矮人、无腿残废人和小头畸形人,但最终反而被他们杀害了。畸形人的总体计划是提着刀,从马车轮下逼近受伤的巨人,包围的视角目的在于加深目光失真的效果,在曾经嘲弄者的眼里看到了恐惧。影片的结尾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克里奥佩特拉由“天堂鸟”变成了“母海鸥”。布朗宁似乎在对我们说,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

如果说这个电影人让我们产生了冲击,那是因为他以赤裸裸的方式展示了“非正常”的生理畸形影片中的画面几乎未经加工),并且用令人不悦的画面不断拷问着人性,试图探寻其和兽性的界限在哪里。

当时,米高梅电影公司(MGM)想要从詹姆斯·怀勒(James Whale)的《科学怪人》(Frankenstein,1931)或者布朗宁的《吸血鬼》(Dracula,1931)这类恐怖电影的成功中积累财富。《畸形人》的拍摄正值好莱坞的pre-Code时期(译者注:1929~1934,是好莱坞的pre-code时期,那是好莱坞在时代政治背景下开始制定审阅制度之前的非常短暂的几年,但也是让早期好莱坞绽放异彩的一段不能不提及的历史。当时的环球,米高梅等老制片厂纷纷尝试惊悚题材),很快受到了天主教利益集团的攻击,将它视作一部道德沦丧的作品。1932年2月,《畸形人》受到了洛杉矶地区的批评和贬低,在纽约放映之后,于当年夏天撤出院线。这次失败也敲响了布朗宁电影生涯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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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人和畸形人的对比 | 来自网络

《畸形人》这部原创电影,对其时代来说过于前卫,被打入冷宫近三十年之后,才在60年代被重新挖掘,这主要归功于威尼斯电影节在1962年11月——也就是在导演布朗尼去世的一个月后——有声电影开端作品回顾展,这部影片才有机会再次和观众见面。

这段时期是有利于《畸形人》恢复声誉的:50年代风靡的“美国生活方式”理念渐渐被瓦解,电视新闻里播放着令人震惊的越南战争画面。1971年,《无语问苍天》(Johnny got his gun,1971)中没有四肢的主人公揭露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惨状,进而揭露了武装冲突制造的惨事,这些现实成为了布朗宁电影主人公的化身。

此后,《畸形人》被捧为一部电影巨作——我们将其列为史上最优秀电影排行榜中的第104位。除了费德里科·费里尼《爱情神话》(Fellini – Satyricon,1969)中可怖的面孔,亚历桑德罗·佐杜洛夫斯基《鼹鼠》(El topo,1970)中演员的先天性畸形,和大卫·柯南伯格《变蝇人》 (The Fly,1986)中一个男人变成了细胞外质,《畸形人》还对维尔纳·赫佐格(Werner Herzog)、大卫·林奇(David Lynch)和蒂姆·波顿(Tim Burton)产生了影响。

维尔纳·赫佐格和社会边缘者

赫佐格着迷于畸形和疯狂的形象,从第一部短片《赫拉克勒斯》(Herakles,1962)开始就把举重室里健美运动员搬进影片。这些布朗宁式的壮汉,肌肉隆起到畸形的程度,导演通过插入世界上恐怖事件(车祸、炸弹、公共垃圾场)的图像来与其对照。在《卡斯帕豪泽尔之谜》(Kaspar Hauser – Jeder für sich und Gott gegen alle,1974)和《史楚锡流浪记》(Stroszek,1977)里,他和天才布鲁诺·斯列斯坦(Bruno Schleinstein)这个患有精神疾病的边缘喜剧演员一起拍摄,要知道布鲁诺可是演员里的“怪胎”。

《侏儒流氓》(Les Nains aussi ont commencé petits,1970)可能是赫佐格最直接受到布朗宁启发的作品。影片的故事至今看来依然让人难以忍受,讲述了在侏儒庇护所内的暴力反抗,起初是针对庇护所所长的,随后失控的情形变得十分荒谬,成为人类暴虐的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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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侏儒流氓》剧照 | 来自网络

大卫·林奇和他的“象人”

在噩梦般的《橡皮头》(Eraser head,1977)里,心里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比一个更扰乱人心,林奇已经想象出一名患有脑积水的年轻男子。他的第二部长片《象人》(Elephant Man,1980),是暗黑和人道主义的杰作,可能是迄今为止继《畸形人》后最优秀的同类作品。这部影片是对约瑟夫·麦里克(或是约翰·赫特,难以确认)人生的小说化改编:约瑟夫是马戏团里的怪物,患有变形综合证——一种使身体和脸部永久变形的遗传性疾病。

林奇将约瑟夫看成是一个雕像,像布朗宁一样,他对畸形进行了很多思考,因咄咄逼人的人群而陷入困境的主人公,发出的令人心碎的反驳:“我不是动物!我是人!”也是林奇想要表达的最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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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人》剧照 | 来自网络

蒂姆·波顿,“畸形人”之爱

伯顿酷爱旧式的怪物电影,像布朗宁一样,他展现了对这些“社会异类者”的深刻同情。最有名的是有着金属手、剪刀形手指的爱德华,和《蝙蝠侠》(Batman,1989)里的企鹅人一样,他有一双怪异的蹼状手。在伯顿的影片里,“异常”还体现在那些逆流而上的艺术家身上,像是影片《艾德伍德》(Ed Wood,1994)和《大眼睛》(Big Eyes,2014)(译者注:蒂姆·波顿备受期待的新作《大眼睛》是由1994年高分传记片《艾德·伍德》的两位编剧拉里·卡拉斯泽斯基(Larry Karaszewski)与斯科特·亚历山大(Scott Alexander)执笔的)。

在2016年10月上映的《佩小姐的奇幻城堡》里(Miss Peregrine’s Home for Peculiar Children,2016),他想象出一个奇怪的生物群体(其中有脖子长上颚的女孩),他认为自己就是这个群体中一员。在去年9月采访上,他说:“这些孩子没有超能力,只有些令人尴尬的特点,这就像我小时候感觉到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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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小姐的奇幻城堡》剧照 | 来自网络

其他影响

如今,《畸形人》依然对电影制作产生影响。许多当代导演将其例为参考电影(艾莎·阿基多 Asia Argento,纪洛姆·尼克乐 Guillaume Nicloux)或宣称受其影响,例如雅克·欧迪亚(Jacques Audiard)的《锈与骨》De rouille et d’os,2012)、盖伊·马丁(Guy Maddin)多处参照布朗宁的作品,他的《头脑上的商标》Brand Upon the Brain! ,2006),帕布罗·伯格(Pablo Berger)把侏儒搬进了电影《白雪公主斗牛记里》(Blancanieves,2012)里,法拉利兄弟(les frères Farrelly)发掘了暹罗兄弟(连体人)的喜剧潜力。在罗伯特·罗德里格兹(Robert Rodriguez)的《恐怖星球》(Planet Terror,2007)里,以冲锋枪为腿的女人可以说是畸形人的后裔,也象征着对反正统文化的致敬。

近来,布朗宁的影响主要出现在电视上:《嘉年华》(Carnivàle,2003-2005)、尤其是《美国恐怖故事(2014-2015)》第四季,其情境为50年代的《畸形秀》,复原了《畸形人》中的大部分元素。也不要忘了舞台上的致敬,比如福曼兄弟(米洛斯的双胞胎儿子)的Obludárium马戏团。因为,《畸形人》除了是一部恐怖片,还是一部讲述马戏团故事的影片。


翻译:noemie
校对:梁珊/Pig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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