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324 观众像个画家,电影像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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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羁的美女 La belle noiseuse (1991),里维特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第324天


2017年10月22日星期日
片名:不羁的美女 La belle noiseuse (1991),里维特
南京,家

雅克·里维特真是让人望而生畏啊,他的作品并不枯燥,但真的很长。传奇之作《出局》(Out One,1971)有13个小时长。根据巴尔扎克小说《十三人的故事》改编。据说只完整地放映过一次,之后里维特重新剪辑了一个4小时20分的浓缩版《出局:幽灵》,才得以发行。

1974年,里维特拍出了杰作《塞琳和朱莉出航记》,被乔纳森·罗森鲍姆称为“法国新浪潮运动的最后一朵奇葩。”大卫·汤姆森甚至说说:“这是自《公民凯恩》后最具创新性的电影……《公民凯恩》是第一部表明想象的世界可以和现实世界同样震撼的电影,而《塞琳和朱莉》则创造了一切。”这部电影结构松散,并且也很长,有193分钟,充满了神秘感和嬉笑怒骂。

我根据自己的“私人观影史”,选择了里维特1991年的作品《不羁的美女》,时长有236分钟,也就是4小时。这可能是我第一部所观看的里维特电影,观看的初衷真的只是被艾曼纽·贝阿的裸体所吸引——当然她的身体真是很美,而且观看过程中,自然就会消除色情性,目光变得很职业,就像自己也是一个站在画布前的画家。这是我对这部电影第一遍的印象。不过当时有可能只是看了125分钟的“美国版”。

真的花四小时重看了《不羁的美女》,非常感慨,这样一部4小时长的电影竟然可以如此“简洁明了”。人物关系非常清晰:一个画家和他生命中的两个女人。里维特把大部分时间留在画室里,拍摄画家面对他的新模特作画的场景。

故事大纲是:功成名就的画家弗兰霍夫,已经灵感枯竭许久,之前他的妻子利兹一直是他的模特。但自从面对着妻子的肖像无从下笔之后,他就十年不再作画。当玛利亚娜随着他的男友来到弗兰霍夫的宅邸之后,这位年轻的女子重新点燃了老画家的激情。妻子利兹从欣喜逐渐开始嫉妒。影片中最令人感到惊心动魄的一幕是,画家用玛利亚娜的人体覆盖住了那副未完成的妻子的肖像画。

我们很清楚地看到的一点是,电影表现了艺术创作和情感关系之间的融洽与冲突。也许昨天我写《芳名卡门》时,引用的那句话“艺术是性欲的升华”,或者说“艺术是性欲的替代品”,在这里依然适用。画家和模特之间除了指导姿势时有短暂的接触之外,没有任何性的暗示——反过来说,原本应该有的性的氛围,被艺术创作的职业性取消了。于是,绘画的过程中,一方面激情迸发,一方面欲望压抑。同时,画家的妻子、模特的男友,围绕着这次创作妒火蔓延。

但这些我觉得都不重要,如果把画室里发生的一切都剪去,变成90分钟标准片长的电影,那么这也许是一部含糊不清的狗血剧。这部电影最重要的是,里维特拍了大量的画室内发生的一切:甚至常在持续几分钟时间内,我们只能听见画家的笔在纸上作画时发出的沙沙声。观众被迫专注于绘画这件事上。并且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像个画家一样”,带着省思的态度去欣赏艾曼纽·贝阿赤裸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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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羁的美女 La belle noiseuse (1991),里维特

说到艾曼纽·贝阿的身体,在影片中被画家以粗暴的方式展现在我们面前,用画家的话来说是解体、像撕开一样,绽露出筋骨,露出“别人看不见的美”来。用画家的艺术伦理来说,“这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绘画”。就像艺术家的灵感来自于上帝,而模特的身体同样也是一种天赋。

评论家Saul Austerilitz说:《不羁的美女》是里维特成熟阶段第一部较为完满的作品,它继承了导演的满怀激情,更加平和深入地勾勒出他早期电影中出现的社会风情。他的电影的主导力量从理智变为经验,并在《不羁的美女》之后一直延续下去。如果将《不羁的美女》看做一部半自传体的电影,你就能在弗朗霍夫身上看到里维特自己的影子:一位老艺术家在黑暗中绝望地抓住早已失去的灵感之泉,并将创作本身带来的细微喜悦作为新的创作法宝。引自公众号“深焦”

表面上看,电影的4小时中,大概有2小时都在表现一男一女作画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许能够在漫长的时间内细致观察到画家到底作何追求,而女性的身体到底有何表达。当然唯有如此,我们才能体会到,当画家意外跌倒时,灵感迸发的奇妙。也才能领会,当这幅所有人期待(提心吊胆)已久的画作完成时,那种狂喜和失落感。激情,哪怕是伴随着欲望和嫉妒的激情,最后都将燃烧成了灰烬。

但是画布上最终画了什么?里维特没有拍给我们看。因为画家本人不想把这幅作品给任何人看,他在作品问世前就把它砌进了墙里。模特艾曼纽·贝阿看完,愤怒地扭头就走;简·柏金扮演妻子,则拿起画笔像是要去涂抹,却只是在画架背后默然作了个记号;年轻的女佣看了一眼之后,天真地感叹说“真漂亮”。我们不知道这幅画究竟怎么样——只是在画家砌墙前瞥见一眼红色的底部,但是我们知道并非画家对这幅画作不满,而是画得太好了。换句话说,或许真的画出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别人看不见”的美,这种美连这个女人自己都无法认同。

至于到底画了什么,只有自己去想像。或者说里维特给了我们无限的想象。

这让我想起里维特在一次访中提到电影是一种集体创作,“对我来说,一部电影最重要的是它“活”着,并充满“在场”,说到底这两者是一回事。就是深深贯穿于电影之中的这种在场性散发出一种魔力,这里面有一种极度神秘的东西……”在我看来,《不羁的美女》在缓慢的时间中,也“孕育着”一个电影创作的秘密。这个秘密仿佛不言自明、可又捉摸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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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羁的美女 La belle noiseuse (1991),里维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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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西谛

电影文化工作者,专栏作家,影评人。先后在《看电影》、《纽约时报中文网》、《生活月刊》等数十家刊物撰写专栏。历任多届华语电影传媒大奖、中国独立影像展、上海国际电影节等多个影展奖项的选片与评委。第49届金马奖评审。出版有十部电影书籍。2015年,独立出版个人摄影集《Way Away:66号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