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san 2011】第15屆李滄東專訪:談《詩》

Q:韩国电影经常从真实刑事案件截取灵感。《诗》也是如此。当您面对这样一起真实的刑事案件时,哪些方面激发了您创作出《诗》这样一部作品的欲望呢?
A: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经常可以通过新闻或者电视等媒体知晓许多刑事案件。第一次听说这样一个案件时,心中感受的只有震撼。这不仅仅是几个加害者青少年的问题,在处理这样一件案件的过程中,有警察的问题,有社会的问题,或者可以说整个系统都出了问题。我想把这其中每个人对于生活的态度及表现展现给观众们。

Q:《诗》中的美子扮演者尹静姬老师是六十年代韩国电影黄金时期的代表演员之一,但是也好久没有电影活动了,为什么会想到请尹静姬老师来出演这一角色呢?在剧本创作时,脑海里就已经有了尹静姬老师的形象吗?
A:尹静姬老师,大概有16年没有出演电影了吧,其实她是一直等不到好的剧本。我在创作前,其实脑海里就大概有了她的形象。然后整个剧本从头开始都是为她而写,可惜一直见不到尹静姬老师。偶尔在某个电影节上,正好是由她给我颁奖,然后我们谈了《诗情》的计划。她和我想要的美子形象很相像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虽然她在60年代就已经很有名,但随后便移居法国,身上有一种非现实的气质,很纯洁,很少女。在剧本创作时,很自然地脑海中就浮现出她的形象。

Q: 尹静姬老师很久没有电影活动,突然一下出演《诗》没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吗?
A: 在表演上其实没有太大的困难,虽然她以前一直出演少女或者少妇的形象,但也还是很快地适应了老奶奶这个形象。问题在于录音方面,以前很少有同时录音,这大概对她对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吧。

Q:您说过这是一个诗已死亡的时代。但为什么又用“诗”为主题进行电影创作呢?想给观众们传达一种怎样的信息呢?
A:虽然题目为《诗》,但事实上这并非仅仅就是关于“诗”的作品,这是一个关于人生的,女人的故事。事实上,诗是一种眼睛看不到的美丽,非常妙的东西。电影大概也是如此。我想要通过诗,电影去探讨我们应该怎样去看待这个世上。我希望观众们能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然后提出问题,慢慢地去寻找“究竟诗是什么”这样一个问题的答案。诗不应该仅仅某一种名称。

Q:《诗》中美子在开始学习写实的同时,自己的记忆力也在开始慢慢衰退。这种看似非常矛盾的冲突象征着什么呢?
A:诗其实是一种新意义的语言的创造过程。在美子慢慢丧失记忆力的同时,也会开始遗忘自己的语言,这种遗忘也可以是一种创造,并不是矛盾的。其实这个过程和我们的人生也是十分的相似,我们经常会遇到那种想要得到什么而不得不丢弃什么的状况。写诗对于美子成为了一件大事,一件在体验死亡同事进行的事。在这过程中,她也体会着人生的苦痛,等等。

Q:好多观众都觉得《诗》是一部充满了迷题的电影。比如美子是否向警方告发了自己的孙子,比如最后美子的去向,那您是否可以揭示一下这两个“迷题”的答案呢?
A:其实我更愿意观众自己去想。最后遇害少女的命运也慢慢成为了美子的命运,美子也开始在跟随着少女行走。我希望观众可以自己去完成这部电影。至于美子的选择如何,对于观众并不是十分的重要。观众要做的就是自己去想,自己去体会这部电影。

Q:《诗》中最后美子交出的诗《艾格尼斯之歌》是您站在美子的角度写的吗?是特别为这部作品而写的吗?
A:是我亲自写的,也是特别为《诗》所写的。这是美子的第一首诗,不仅仅关于我们眼睛能看到的美,还有我们眼睛看不到的美及其他一些东西,比如肮脏,苦痛,悲伤。美子在学习写诗的过程中,也在渐渐学会去理解别人的苦痛。这是美子的诗,也是死去的少女的诗。

Q:《诗》中有好几位韩国当代著名诗人直接出演,比如金勇泽和黄秉胜。为什么会想到请他们直接来出演这部作品呢?
A:电影中用诗的朗诵,讲义,其实这不仅仅是电影的某一个场面。我是希望请他们直接给坐在影院里的观众朗诵诗,讲解诗。电影不再是一部电影,通过这些诗人的出演,也让观众们对诗有了一个真实的体验。真的希望他们在看完《诗情》后,也会尝试着在生活中去朗诵诗,去听诗的讲义。

Q:《诗》与《密阳》的主题恰好相反似的。《密阳》中,全度妍在试图去宽恕杀害孩子的凶手,而在《诗》中,尹静姬则在因为孙子的过错而征求他人的宽恕。那么“宽恕”对于您来说,究竟是什么呢?
A:宽恕…其实宽恕并不是重要的事情,我也没有试图以“宽恕”这个主题进行过作品。在《诗》的最后也没有出现宽恕的结果。比宽恕更为重要的是对于人生的态度。

Q:您似乎很擅长发掘女演员内心中所隐匿的那股力量。比如,《绿洲》里的文素丽,《密阳》中的全度妍,再到这一次《诗》中的尹静姬。您为什么经常试图从女性的视角展开您的作品呢?
A:作为一名男性导演,其实我也并不太了解为什么会这样,可能只是年纪在增长的缘故吧。(笑)不过我一直觉得女性对为人生本质的体会比男性更为深刻。苦痛,男性似乎很少会去体会到;生命中的苦痛,男性自然更是不能理解;他人的苦痛呢?那就更别提了。这样的话,只有以女性的视角开始故事了。
(有像“绿色三部曲”一样,接着《密阳》《诗》再创作一部作品完成“女性三部曲”的计划吗?)
这个真的还没有想过。

Q:在之前的几部作品里,电影配乐都有给观众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这一次在《诗》中没有使用配乐,更多出现的是江水流淌的声音。能说一说其中的原由吗?
A:其实我一直在最少化地使用电影配乐。真实的美是眼睛看不到的,不是现成的。而配乐,或者音乐是一种加工好了的美。如果用了,倒是和这部作品的主旨十分矛盾。其实世界中所有的声音都是音乐,一种看不见的美,通过这些自然声音的运用,我还是希望观众可以自己去体会,自己去寻找其中的美。

Q:今年戛纳电影节的时候,看到新闻说,您不会在继续拍电影了。这是真的吗?
A:拍电影是一件很累的事,作品出来了又没有很好的结果。是有过这样的想法。

Q:那您觉得与《密阳》相比,在《诗》中您与观众的交流是进步呢?还是退步呢?
A:这个是一件很烦恼的事。现在的观众往往都会在追一切一种新鲜的东西,而我的电影又总是试图向我们的人生,世界发出问题。其实其它艺术形式都是这样做的,所以我希望我的电影也可以如此。现在的观众随着年龄的增长,可以去喜欢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电视,足球之类的。而且他们又很少愿意去自己寻找某些问题的答案。其实在写小说的时候,我就有想过类似的问题,不知道以后的观众是不是还是会像现在这个样子。

Q:您已经尝试过许多不同的角色,比如小说家,编剧,导演,文化观光部部长,还有制片人。那您对其中最满意的职业是什么呢?或者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呢?
A:白手(无业)!这就是我的梦想!(笑)拍电影比写小说更加有趣,写小说时很有压力的。拍电影更加的自由。其实这些都很难说。

Q:《诗》是08年PPP的作品之一,也会在本届电影节参展。那么您对今年的釜山电影节有什么期待呢?
A:我觉得再在这个韩国电影节放映《诗》其实没有多大意义,国内想看的基本上都看过了。海外的观众也应该在其他电影节看过了。现在来釜山电影节就是可以遇见好多老朋友。

【採訪於2010年10月08日。原載於『看電影』2010年11月號】

陈一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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