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里斯马基的《没有过去的男人》(2002)和Delmer Daves 的《Dark Passage》(1947)
作者感兴趣的不是一部当代的作者电影和一部40年代美国黑色电影之间的互文性(intertextualité),而是电影以它独有的手法在处理这样一个相同主题时所呈现的惊人的相似性。《没有过去的男人》这个标题,我觉得更像是一篇命题作文,好像是在设问“电影会怎样表现‘没有过去的男人’这个主题”。无论时代的变迁,电影类型的转变,有一些共通的手段(procédés)贯穿着两部影片。在我观看《没有过去的男人》的过程中时不断浮现《Dark Passage》中的画面,我把这些引起我强烈共鸣的观影体验分为四个时刻或对象,试着来做一些比较和分析。
出现
在影片中人物出现时的形象往往是相当重要的,它奠定整部影片的基调。在《Dark Passage》的前半部中,直到做完整容手术之前,人物都没有露出正脸。影片以非常风格化的手法表现人物的在场,以主观视点(du point de vue subjectif)来表示人物的观看(regard)。这种表现手法在电影叙事中是比较极端的但又是无法忽视的,无论是Jean Mitry的“半主观镜头”(plan semi-subjectif)还是Marc Vernet的“缺失的形象”(Figures de l’absence)中都把它作为一种基本形态。当然我们还可以列举一大堆使用类似表现手法的影片。在《没有过去的男人》中,与《Dark Passage》完全相反,在第一个镜头中,人物就以正脸出现了。前一个男人是要变脸,所以他原来的脸是不可见的;后一个男人是失忆,所以必须展现他的脸。脸和记忆都构成一个人的身份和自我。物质存在和虚拟存在不可能同时失去,电影无法呈现一个既失忆又没有脸的人,这是电影的局限所在。
两部影片中相同的是人物都在旅途中(一个躲在货车上的一个桶里,另一个在火车上),也就是说从一个地点来到另一个地点,开始了一段生命中不寻常的旅程,而我们对他们的过去和旅行的目的地一无所知,他们是“没有过去的男人”。
女人
他们都遭遇了一些麻烦(一个被警察搜捕,另一个遭到匪徒攻击后重伤),而拯救他们的是女人或一对属于女人的小孩。在《没有过去的男人》和《Dark Passage》中,男人被拯救的那一刻都是在低处,而他们的拯救者都是在高处,仰视的主观镜头使得他们的拯救者像是天使降临。
另外,在“没有过去的男人”这个主题中,“爱情诞生”和“建立新身份”这两个时刻至关重要,而且差不多是同时进行的。考里斯马基的电影语言非常简洁,剪辑相当精确,人物的观看本身可能就是最惊心动魄的一刻,这一点很有布莱松的味道。在《没有过去的男人》中,男人和女人之间爱情契约的建立就是靠领食物时的几个简单的正打反打镜头。之后男人就租下房子,拣来家具,找到工作,正式在新地方定居下来,建立了新的身份。而在《Dark Passage》中爱情来得更迟,一直到男人做完整容手术之后,也就是建立新身份之后,爱情才诞生。一个“没有过去的男人”只有在建立新身份之后才能告别过去而完完全全地属于这个女人。
离别
然而这种好不容易建立的新身份却难以为继,“过去”会再一次前来干扰。《没有过去的男人》中警察登了男人的寻人启事,他的妻子确认了他的身份。《Dark Passage》中换了脸的男人被人认出、被人嫁祸、被人敲诈。对于前一个男人来说,他必须回家认回丈夫的身份;对于后一个男人来说,他必须出逃,认回原来逃犯的身份。失去了的记忆和整了容的脸也无法阻挡“过去”这种重力般的吸引力。火车和汽车,同样是交通工具,和影片开头时他们从“过去”进入到“现在”时所采用的方式一样,从“现在”回到“过去”还是以同样的方式实现。
重逢
经历了痛苦的分离,他们最终和“过去”划清界限,与相爱的女人重逢。重逢的场景都安排在热闹的聚会里。《Dark Passage》中,女人来到秘鲁的一家夜总会,男人首先看到了她。在一组正打反打镜头交流感情之后,他们互相走近,相拥而舞,融入到舞动的人群当中。影片最后一个镜头是漆黑的平静的大海,这回应了这个段落(séquence)的第一个镜头:漆黑的波涛汹涌的大海。这两个镜头把中间的夜总会重逢标记为现在。过去凶险万分,未来深不可测,就像是这谜一般的漆黑的夜。《没有过去的男人》中男人来到有乐队演出的聚会里。他走进了女人所在的镜头,在同一个镜头里他将女人带出。他们走到了漆黑的室外。一辆火车从他们的身后穿过,横向划过屏幕,像是将过去和现在完全分割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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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想象一个人没有过去是什么样子。思考这个问题并且试图解决这个问题就像陷入世界上第一个生物到底是怎么出现一样的让人无法辨别。
默片的魅力于一杯黑咖啡,看似沉闷无华,品起来却是久久没法脱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