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一为阿贝托• 巴贝拉)
去年12月27日,威尼斯艺术双年展委员会全票通过推举阿贝托• 巴贝拉(Alberto Barbera),接替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担任威尼斯电影节艺术总监长达8年之久的马克•穆勒,成为下一个四年的威尼斯电影节艺术总监。
这场发生在威尼斯丽都岛上的权力更替,传递出了威尼斯电影节坚定改革方向的信念,同时也折射出意大利电影、政治、艺术领域的微妙角力。
巴贝拉的都灵传统
阿贝托• 巴贝拉1950年出生于意大利北部的比耶拉。是一位教皇级的影评人。他在都灵大学完成了关于电影史和电影批评的专业学习后,在七十年代末开始,1977年至1989年期间,一直负责A.I.A.C.E. (意大利艺术影院协会, Associazione Italiana Amici Cinema d’Essai)在都灵的工作。
到了80年代,巴贝拉的事业开始多面开花。在1980年至1983年期间,他还负责都灵报纸《人民日报》(Gazzetta del Popolo)的影评工作,成为这份都灵历史上最重要的报纸的末代影评人。这份从1848年开办的报纸,在战后显露了强烈的左倾倾向,对比如童工、药品安全、失业等社会问题,表现出强烈的关怀。但是在七十年代中期开始,《人民日报》在产权转移中,陷入了内部经济危机,1983年终于在诸多产权官司中停办。不过在此期间,巴贝拉成为了意大利知名的影评人,他加入了记者同业会(Ordine dei Giornalisti),在各个杂志,以及电视、广播栏目上频频现身。
而1982年,巴贝拉获得了另外一份影响他职业生涯的工作,就是加入创办都灵电影节的前身——国际青年电影节(Festival Internazionale Cinema Giovani)。1981年,都灵市议员费兰佐•阿尔斐埃利(Fiorenzo Alfieri)向导演昂山诺•强纳奈里(Ansano Giannarelli)和知名的电影学教授贾尼•罗德里诺(Gianni Rondolino)征询意见,是否可能在都灵举办一个面向青少年的电影节。
当时由于整个意大利经济和社会都死气沉沉,电影节被视为激活城市活力的一帖灵药。而在罗德里诺教授的设计下,青年电影节和都灵年轻人的文化和抗争政治紧密的联系了起来。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青年电影节一直以“社会学”和“电影”两大主题相辅相成的。而巴贝拉正是罗德里诺教授的得意门生。
1984年,巴贝拉从新闻官变成电影节的总秘书长,并且加入了选片委员会。到了1989年,巴贝拉正式开始接管电影节,担任艺术总监一职,直到1998年,他被任命为威尼斯电影节的艺术总监。
在这期间,青年电影节逐渐成长为意大利第二重要的电影节,而且它和那些锐意进取的新人作品和中短片、社会题材的独立电影、以及被掩埋在电影史中的遗珠老片一起确立了它在当时世界影展中的独特地位。
有媒体分析,巴贝拉能入主威尼斯,是因为名记法布里奇奥•罗德里诺(Fabrizio Rondolino)的暗中相助,法布里奇奥是时任总理马西莫•达莱马(Massimo D’Alema)的得力助手。而最关键的是,他正是巴贝拉的恩师罗德里诺教授的爱子。
但是巴贝拉在威尼斯的好景不长,随着2001年,贝鲁斯科尼的重新上台,巴贝拉被时任的文化部长朱利亚诺•乌班尼(Giuliano Urbani)视为眼中钉,故而不及连任就被赶下台了。
之后巴贝拉回到了都灵,担任起国家电影博物馆(Museo Nazionale del Cinema)的馆长。话说都灵是意大利电影的发源地,在影史上和罗马的关系颇为纠葛。在电影诞生之初,都灵是意大利的民族电影工业的中心,大量早期重要的作品和人物都在这里涌现。随着一零、二零年代,美国电影进入意大利,选择了罗马作为其工业基地,两地在当时颇成竞争关系。随着墨索里尼上台,强力将电影与政权捆绑,在罗马兴建巨大的电影城,从此罗马成为了意大利电影工业的中心。而都灵则成为了电影历史遗产的幽灵。战后,1958年,在都灵正式开张的国家电影博物馆,是以电影收藏家马里亚•安德里阿纳•普罗罗(Maria Adriana Prolo)的收藏为核心建立起来的。
而如今,走通俗商业路线的罗马电影节的强势兴起,无疑再一次挑战了以独立和艺术为名的都灵电影节的地位。随着巴贝拉顶替了穆勒在威尼斯的位置。坊间开始流传起穆勒将转战罗马电影节的消息。
如今,虽然巴贝拉再一次入主威尼斯电影节,但是他并没有放弃都灵电影博物馆的职位。这和私交甚好的戛纳电影节全权代表特艾里•福茂(Thierry Fremaux)颇为相似,福茂也同时兼任着卢米埃尔协会(Institut Lumière)的主席一职。2010年,巴贝拉还以电影博物馆馆长的身份受邀担任过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评委。
意大利的危局
说来也巧,十年前,巴贝拉被贝鲁斯科尼政府赶下台,而十年后,随着贝鲁斯科尼政府的倒台,巴贝拉戏剧般的又回到了丽都岛的舞台。其间意味不禁让人莞尔。
2011年末,把持政权多年的贝鲁斯科尼终于辞去了总理一职。无党派经济学家马里奥•蒙蒂(Mario Monti)组建起了一个技术型过渡政府,以拯救处于悬崖边的意大利。这个全部由无党派专业人士组成的过渡政府,一方面以技术官僚的姿态应对金融危机下濒临崩溃的意大利,但在另一方面,不免给人过于冷漠的感觉,民间戏称这个过渡政府为“没有艺术,没有政党”。而巴贝拉正是由现任意大利文化部长洛伦佐•奥纳吉(Lorenzo Ornaghi)提名的。
危机并不单单在经济的崩溃中,在丽都岛上,威尼斯电影节同样也有着自己的烦恼。沦为丑闻的新建电影宫计划,在世界影展中越来越边缘化等等,都是威尼斯电影节目前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当然,这不能统统怪罪到马克•穆勒的头上,平心而论,穆勒是个相当不错的电影节掌门人,他为威尼斯带来了相当多的活力,设立了像3D单元、经典回顾单元等等激发威尼斯自身魅力,并赶上电影工业变革的一系列举措。
意大利本土媒体分析,穆勒之所以失去位子,很有可能是因为他和双年展的艺术总监保罗•巴拉塔(Paolo Baratta)步调不合,外加丽都岛上各种积患的堆压,而穆勒对此却鲜有作为,所以巴拉塔才会召回气场相合的巴贝拉。
巴贝拉的任务
如果我们分析一下威尼斯双年展关于任命巴贝拉的官方新闻稿,我们可以梳理出几项双年展组委会交代给巴贝拉的任务,这也应该是威尼斯在之后四年中要做出的变革。总的来说,任务有三个部分。一个是常设化,就是让电影节的单元构架稳定下来,不再是一届一改,让人总是摸不着头脑。这点或许也可能意味着巴贝拉将被视为之后不只一届的负责人,因为在传统的三大电影节里,柏林和戛纳的主要负责人一直相当稳定,这给电影节本身也带来了发展的良好环境。迪特•考施礼克(Dieter Kosslick)从2001年开始就一直担任柏林电影节的艺术总监,而福茂自从1999年从雅克布手中接过权柄之后,也一直守护着戛纳。或许威尼斯也正在期待一位不再走马灯的掌门人,这样可以进行一些长期的改革计划,来提升威尼斯的竞争力。
而第二项任务是最为急切的,即解决电影节在丽都岛上的空间问题。这个烫山芋源自于2005年威尼斯市政府和电影节一起提出的建设新的电影宫的计划。这项工程原本预计耗资九千八百万欧元。在设计中,新电影宫将如同一块巨大的贝壳,向沙滩展开,最大的影厅可以容纳2400个座位,而穆拉诺岛的炫彩玻璃将像蜻蜓翅膀一样装饰这座宫殿。然而这笔巨额资金来自于出售丽都岛上颇负盛名的马里诺医院的附属地皮,这块包括包括医院、剧场、教堂和一片丽都居民热爱的松树林的地皮以八千一百万欧元的价格出售给了东都房产公司(Est Capital)。
这个举措引起了丽都岛和威尼斯居民的强烈愤慨,反对这种牺牲日常生活换取地区面子的投机打包工程的抗议活动持续不断,这使得新电影宫的工程一直拖延到2008年8月才开始动工。但是地基才开挖不久,就在地下发现了石棉,这引起了更大的环境恐慌,要知道这个新电影宫离丽都岛的沙滩仅几十米的距离。
于是几乎所有的建筑款项不得不用于清理石棉和做环境调查,所以直到今天,在现在的电影宫前,依然横陈着一个大坑。
因此,巴贝拉上任后,必须面对这个大坑和电影节空间的局促。目前据说一个替代的小型电影宫项目正在规划中。但是到今年9月的电影节肯定还是无法交付使用。于是巴贝拉还必须寻找更多的替代空间。
重新翻修威尼斯电影节传统的中心之一埃克塞西酒店(Hotel Excelsior)是其中一个选择,不过它的主人正是处在风口浪尖的东都房产公司。或许另一个历史上电影节使用过的场所德布莱酒店(Hotel Des Bains)会是更好的选择。
不管怎样,巴贝拉上任之后必须要重新规划电影的空间格局,同时还要努力和威尼斯、丽都岛的当地社区修复关系,要知道意大利从来不缺少抗议运动,而针对威尼斯电影节的更是年年都有,如果一旦和当地居民关系激化,这些抗议活动很有可能会演变成70年代时的占领运动,当时帕索里尼等一批艺术家和青年彻底把电影节给占领了。这对于双年展委员会来说,应该是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而巴贝拉的第三项任务,则是由来已久的一个话题:建立市场。当全世界的电影节纷纷建立影片交易市场,并且大有市场超越展映本身的趋势,而唯独威尼斯这个最为古老的电影节,至今没有交易市场。威尼斯恪守着艺术的旗号,但却无法换来电影人的支持,如今制片商和导演们秉持着哪里能够卖片子就去哪里的市场原则,使得威尼斯的影片来源大为紧张。
终于,随着巴贝拉的上台,下一届威尼斯电影节终于要设立影片交易市场了。不过在新闻稿中,巴贝拉别出心裁的提出了一个名为“轻市场”(Light Market)的概念。由于巴贝拉没有做更进一步的解释,我们只能大约揣测一下“轻市场”的意思。它或许指的是威尼斯依旧将以艺术为主,而加以市场来扶持;或许它是指某种便携快捷的交易机制;一种能够更为快速建立起来的让制片商和发行商进行交易的平台。
时隔十年,当上一次巴贝拉离任的时候,他还秉持着一种对电影艺术的崇高理想,在他的任期内,亚洲电影频获大奖,而第三世界的电影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这项对于马克•穆勒单单对华语片专业性的偏执要开阔得多。然而十年后,他回来却宣称“不再会犯同样的错误”,今天电影节就是一个“让制片人和发行商相会的工具”。
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依然相信作为一个从都灵电影节和国家电影博物馆走出来的影评人,依然会相信很多市场之外的东西,都灵的特立独行和深厚传统,或许能给下一届的“地平线”单元和“经典重现”单元带来新的活力。
【原载于《东方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