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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专访 | 中国制造《好极了》:一个人完成的荒诞动画

15年前,宫崎骏带着动画片《千与千寻》闯入了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并最终摘得最佳影片金熊奖。

15年后,又一部动画片现身主竞赛,它是由中国导演刘健一个人制作完成的第二部动画长片《好极了》(Have a Nice Day)。虽然在本次电影节上憾未获奖,但它已向国外观众展现了中国独树一帜的电影面貌。

《好极了》首映于柏林电影节最后一个主竞赛日,也是该单元里唯一一部动画片和华语片。导演刘健用动画的方式讲述了一个在真人电影中并不那么鲜见的故事和主题,但叙事的完成度在独立电影中却也鲜有,当然,动画氛围世界的塑造为这部电影注入了新鲜感,可也不能说导演选择此术是为了行一条南山捷径。《好极了》的最大优点就在于达到了故事(叙事)与情怀(情感)的平衡。首映之后,导演刘健接受了我们的采访。

《好极了》导演刘健 | ©Berlinale

迷影:刘健导演你好。首先想问,你最早学的是国画,后来从事当代艺术,在其它方面也多有涉猎,写过小说、组织过乐队。为何在二十一世纪初的时候 “阴差阳错”为几部电影制作了动画后,转而选择将电影作为自己的表达方式?

刘健:对我来说这是一个还蛮自然的过程,因为学的是国画,后来还做过摄影以及你说的所有这些事。但到了2006年左右的时候,自己觉得这些其它的艺术形式似乎都不够表达,或者说无法表达出自己想做的主题了。它们对我来说也就不再那么刺激,失去了挑战性。因此我将自己停滞了一段时间进行思考,进而决定转入电影,寻找一个突破的方法。

迷影:所以选择了做动画也是因为自己本来有着绘画的功底,或者说想到自己与电影最近的距离,最大的公约数就是动画?毕竟你学的是国画,与现在电影创作的画风并没什么联系。

刘健:因为学的是画画,所以直接想到的就是动画。但创作动画电影有着电影工业自己本身的要求,跟画画还是不一样的。

《好极了》剧照 | ©Berlinale

迷影:那么选择电影的时候想的就是电影可以将自己之前喜欢的各种艺术形式连接起来,达到某种程度上的综合?

刘健:没错,它是一个综合的表达方式。我喜欢讲故事,之前画一张画,也许有人不懂,那么现在我就用画讲故事给大家听。如果还是不懂,那么我就再加上音乐,再加上对白,干脆整合起来。

迷影:电影这个选择一定不是凭空而来的,产生这样的意识就意味着之前你也至少是一个观赏者或者说颇有涉猎。

刘健:当然是了,我非常喜欢看电影,在做长片之前其实也做过一些短片。但那时候主要是参加艺术展览,在美术馆里展示的而并不是在放映厅中公映的。

《好极了》剧照 | ©Berlinale

迷影:这个向电影的转向与过度是顺理成章的,但是想到你的作品风格,再与动画这种形式结合起来就变得颇为有趣。动画电影一般,我的意思是最大众化意义上的一般,或者说它的特长,是用来实现、挥洒现实中无法呈现出来的想象力。偏向社会性或者说现实性面向的展现,人们反而一般不会马上想到动画,当然也有例子证明,这本身也许就是一个蹊径。

刘健:这其实恰恰就是因为我首先不是学电影的,我也不是学动画的,只是个画画的,因此我能做的就是把这些东西画出来而已。这些既有的规定和概念都没有影响到我,因为如果我想拍电影的话,也只能依据自己的能力来做,表达自己。

迷影:你的创作过程一般是怎样的,我的意思是这是你的第二部长片,第一部《刺痛我》用了三年的时间。

刘健:这一部的创作过程与之前没什么区别,或者再进一步说,跟一个剧组或者大团队创作一部电影也没什么区别——当然区别就是基本上都是我自己来做。从写剧本、到人物场景的设定,进而到分镜头,直到原画,全部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做的。因此这一部和《刺痛我》的创作流程是几乎一样的。

《好极了》剧照 | ©Berlinale

迷影:今天看完电影出来,听到法国的影评人纷纷在说《好极了》像是一部动画版的塔伦蒂诺,我倒没觉得,但确实在观影过程中想到了科恩兄弟的电影风格或者和你动画风格类似的延尚昊,后者今年刚刚以真人电影《釜山行》走向了世界。

刘健:思考的时候也许会往这上面想,但真正创作的时候,又都与这一切摆脱了任何关系,只能依照自己设定的主题选择叙事方法,进而顺着把其他的问题想清楚,如何将它们变得更有力量。

迷影:那么来源呢,比如《好极了》中勾嵌式的一串故事,是否多少也有现实社会事件的启发?还是凭空构思的,当然也许创作者以为自己凭空构思出来的东西,其实也都早就本身存在、发生过了。

刘健:很多事情其实反而是超现实的,你想到想不到的事情也许都会发生,尤其我们现在生活的中国,有时候确实是比较魔幻的。可我觉得这一点对于做创作的人反而是有吸引力的,它的变化如此剧烈,各种矛盾和冲突造就出来的荒诞性,在艺术和文化角度来说,反而特别有价值。

《好极了》剧照 | ©Berlinale

迷影:曾经还是作为观众的你,看电影有什么倾向与爱好吗?比如黑色电影?

刘健:喜欢看好电影吗,只能这么说(笑)……但确实也很喜欢看黑色电影,主要是美国的黑色电影。

迷影:那对于你来说,什么是好电影呢?

刘健:好电影对于我来说的标准是,或者说我喜欢的是用那种特别朴素的手法,简单直接地说事情。可能一些特别感性的,或者小说中类似于《尤利西斯》那样的,我反而不是那么喜欢。

迷影:这是我在看《好极了》之时的初感,因为它还是一个“黑色”电影的外壳,但后来想其实你或者说电影还是有感性的那一面的,比如说结尾曲《我的八十年代》就和电影本身是一种感性的共存关系。我意思是,它甚至与电影的内容毫无关系;又或者第三部分开头长江水的那一小段。

刘健:啊我明白了。你说的这些对于我来说属于情感的范畴,但并不属于感性。

迷影:不说感性的话,我的意思是这其中有强烈的抒情的那一面。

刘健:对,我认为那是必须的。我对自己做电影的要求首先就是讲一个好故事,对于一个长篇剧情片来说,故事是至关重要的,不管是改编,还是原创。其次才是艺术上的要求,某种程度上说,是情感的表达和抒发。这两方面对我来说缺一不可,要与观众有情感上的交流。

《好极了》剧照 | ©Berlinale

迷影:《好极了》从外在上看来属于一个动画类型片,但亦有社会现实层面的触角,甚至是蛮强烈的,尤其是在细节方面。人们很容易从这些设计里面找到对当下中国社会解读的入口,或者说想到、猜测你对这个社会的看法。但我感觉对这个社会表达自己的想法其实并不是你在这部电影中最关注的事情。

刘健:我觉得根本就不需要我主动去强调,我生活在中国,每天看到听到,耳濡目染的,无论是文化还是社会生活方面的,或多或少都会折射到创作本身中去,很自然地融入到其中。同样的,对这个社会的想法、判断、甚至批评也都无意识地或者说在不需要提醒自己的情况下,进入到作品本身。就像刚才说的,我做电影的目的是做好电影,从电影本身要求自己;又因为自己喜欢类型片,于是就在这样的基本框架内进行添加,添加各种因素,自然地添加。而不是首先想着自己想要说明这样或者那样的某一个问题、事件。我觉得那样的话,就不如拍纪录片了。

迷影:我自己看完的感觉,也许与你创作时候的想法并不一样。每一个画面当然都讲的是当下这个社会,但也有某种虚构的距离感,这种距离感能够带来普世性,整个故事变成了关于“人”的故事。其实从开头引用的托尔斯泰就表达出来了,“春天一样是春天”,哪里的春天其实也都是春天。

刘健:没错。实际上只有表达人性才会是电影永恒的主题,也是这样,电影才能没有国界、也没有种族,成为大家能够共同感知的东西。

《好极了》剧照 | ©Berlinale

迷影:《好极了》的创作周期漫长,但我们却在里面听到了特朗普的就职演说,这是在最后时刻添加的吗?

刘健:我在筹备的时候就故意将一些地方空出来了,因为知道自己不能让观众听到三年前,就是我创作时候的新闻,大家会觉得陌生。倒不是追求时效性,而是不希望让观众产生蓦然的感觉。

迷影:你觉得自己还会以动画的形式创作下去吗?也许尝试“真人”电影也是不错的选择。

刘健:我还会继续以动画继续下去,倒不是对真人不感兴趣,而是现在动画都来不及做(笑)。

迷影:那还有时间看电影吗?

刘健:《海边的曼彻斯特》我特别喜欢,再之前欧洲的《托尼·厄德曼》,也是非常爱。

Muyan

常驻法国的影评人,联系邮箱:wangmuyan1117@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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