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兜当当伴我心》:在浮城的角落唱首歌
木卫二:影评人,2007年开始从事电影评论写作,在《南方都市报》等媒体刊有专栏,个人评论专集即将出版。
五色全味:影评人,现在香港演艺学院(HKAPA)就读电影制作,主修导演。
木卫二:《麦兜当当伴我心》刚入围了首尔数位影展(Cindi)竞赛单元,我个人感觉它是内地七月档院线片最值得肯定的一部,你是在哪看的?有在香港生活几年的体验,再去看这片子,感觉肯定不大一样吧?
五色全味:香港要8月份才上映,所以先看了国语版。我觉得,其实在香港生活后再看“麦兜”,和过去看的感觉,若说有些不同的话,我觉得应该是觉得“麦兜”的本土化并未像我以前想象的那么纯粹了,其实它对于本土化的那种略显工于心计的计算,以及对那些煽情元素的熟稔使用,我的感觉就是没有以前看时那般纯粹了。
木卫二:我感觉国语版会有点遗憾,不知届时香港粤语版会否有差异。你说本土化不是那么纯粹,我想,可能还是受制于合拍片——毕竟第一集麦兜时,CEPA政策还未出台,当时片中还是长洲、抢包山、李珊珊等本土话题。这一集里,类似东西就少了很多,基本都是名曲改编、童声合唱的MV编排,打动观众的手法其实很简单。再有,看小朋友齐唱国语歌曲什么的,如果要考虑现实因素,我觉得类似场景在香港幼儿园很难出现吧……他们要么唱粤语歌,要么英文歌。若是国语歌,难免让人联想到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国民教育》课了。所以我挺好奇,到时候粤语版会不会把国语内容尽数去掉……
五色全味:以我现在看的粤语版预告片来说,《热情的沙漠》等一些国语歌是保留的。这样说吧,其实以我现在的眼光看来,觉得“麦兜”系列也并不草根,其实他有点是“中产”想象出来的草根世界。其实两位创作者都是中产阶级知识份子,也许他们儿时成长的环境也是困苦的,这个我不了解不能下判断。但从作品中,我看到多数的“哀伤”其实与草根环境是没有多大关系的,往往是成长和时过境迁的一种怅然。谢立文多数的作品都很悲伤,是那种知识份子的忧伤,某种程度是有点自怜自恋的情绪。所以我觉得所谓的不纯粹,也许源自于我不太相信他的“草根”立场吧。就像这部《麦兜当当伴我心》,虽然是国内投资的,但是主要场景多数还是比较本土化的,但我就觉得这些“本土化”是消费大于由心而发。而做成一部以“音乐”为主题的电影,其实是一种成功经验的复制(《麦兜故事》第一集的音乐那时就很受欢迎了),是蛮偷懒的,其实整部戏是没什么故事的。那些歌其实也不是草根的歌,多数是一些经典古典乐改编的,这集更多了很多国语歌。所以我才觉得麦兜的“草根”其实已经不纯粹,或者本来就不草根,根本是很中产的立场。
木卫二:哎,《热情的沙漠》,这歌我听到时咯噔了一下,明显感觉有些跳的,不符合整个情境。导演插入的方式,很像内地那些电视节目上让一堆小孩大唱经典情歌,心里觉得不对味。你说到创作者问题,有个朋友也不喜欢谢立文,大概就是借助他一些文字和作品判断,进而不大喜欢麦兜。话说这种悲伤怅然,是不是有些像罗启锐的《岁月神偷》?当时也是全城热议,借永利街的保育声音,话题性极强。我看的那场,老年观众都擦拭着眼泪,可见电影的情绪还是相当有感染力。
五色全味:我想是有点相似的地方吧,罗启锐也是中产阶级的代表,他们对草根是有一种想象的,有点像我们大陆观众对于香港的想象,不一定是对的,但其实只要不是利用,这种想象出来的怀旧也是美好而无可厚非的吧。不过看这次《麦兜当当伴我心》的映期,我觉得影片偏大陆的立场是再明显不过的,而且好像杨学德创造的人物里是有带“红领巾”的,这种形象应该正好说明了你之前说的“国民教育”吧,也许“红领巾”对大陆观众是很普通的东西,但“红领巾”其实是最典型国民教育的产物。总结来说,我觉得《麦兜当当伴我心》是用它想象营造出来的“草根”去迎合大陆对香港的想象,这种怀旧可能也说不上是利用吧,所以也无可厚非,但这么明显主动的“亲中”立场我觉得还是有些问题的。
木卫二:你说的想象部分,也包括那些无故出现的警察吧。在我看来,麦兜的草根性可能还是保留有那些屎尿屁的恶趣味吧,也就是常人说的粗俗东西。可能这点上,我觉得麦兜系列还是一脉相承的。而且这一集麦兜、麦太被弱化了,转而校长做主人公。在他们背后,有辐射开来的人群,一堆卑琐、不如意、完全不属于成功人士定义的底层边缘人(杨学德画风),或许单纯从人物形象上判断,我会觉得他们还是有草根的味道——当然也可能还是你说的想象投射,各种古惑仔、猪肉佬、推销员,不大入流的市井之徒。
五色全味:是啊,其实杨学德的很多人物是照搬香港城中娱乐圈名人的典型,像有些是“八两金”的造型,有些是“岑建勳”的造型,那个唱片监制就完全是黄柏高的形象。我对杨学德的漫画不熟悉,但是我觉得颇有点港产片里恶搞的作风。其实港产片里的草根立场从来都有问题的,周星驰曾一度是草根文化的代表,但他后来炒楼很成功,完全已经变了阶级,他的电影中对草根生活也不是热爱的,他电影中人物最大的愿望是飞黄腾达。所以我想要扮草根其实并不难的,大家都希望摆脱贫穷,于是就描写底层人的凄苦潦倒,这是很好用的技巧。
木卫二:草根这词,在周星驰、陈果之后,感觉近些年基本消亡殆尽了。除了开头演唱会、香港全景和幼儿园主场景,几乎有近半时间,《麦兜当当伴我心》的故事一直不在香港,反而远离着香港,然后在深圳、澳门等地方遥望甚至是凭吊香港,怀念着过去。至于怀旧,我想,回归已经15周年,港人对怀旧的理解,恐怕比内地观众要深入上太多太多吧,百感交集。有批评说内地评论喜欢套用97情结,但我觉得,香港的一切包括香港电影以及麦兜系列,他们之所以会这样,的确有不可消解的回归原因,否则,麦兜系列大可不必至此。他们的梦想与过去有直接牵连,让校长或小朋友在歌声里抚慰着旧时梦想。你看过《鸡排英雄》和《爱的面包魂》吧,台湾电影里的小人物梦想,从《海角七号》开始也特别火,算是对应的潮流了。
五色全味:是啊,时局其实影响着每一个活在其中的人,北上也无可厚非,不过创作上就是要注意一些合理性就是了。比如你让麦兜去武当山练功,在我看来是很不合理的。台湾电影的本土性我觉得有一点很明显的特色,就是本土那个身份和环境是整个故事很重要的一个背景,也是推进因素,而不是纯展示。比如《鸡排英雄》这样讲夜市的电影,夜市就是构成人物与人物之间关系的一个场所,你把故事转换一个地方,事情就不一定成立。《爱的面包魂》也是这样,因为本土传统面对着外来的挑战,对“新旧”一定要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虽然这两部电影的质素都不算高,但是那种本土立场是很坚定的,相反麦兜住在大角咀是不是一件必然的事呢?除了一个大画面全景展示大角咀的环境,这个环境对推动整个故事的作用大吗?这个我是有所保留的。说到台湾这两部电影中小人物的理想,他们有个不约而同的终极目标,就是维护那个传统,守护那个本土价值,甚至不惜与新兴势力做斗争,我想这点和香港那种一定要“发达”式的草根理想,是有很大分别的吧
木卫二:但麦兜毕竟是一个系列,创作者会觉得大角咀或油麻地故事早先已经讲过,这回也许是一种尝试和创新,比如深圳走穴,北上意味着更广阔的市场。基于这点,我可能会更宽容一些。你说到环境和人物的关系,去年内地《钢的琴》是一次成功示例吧。父亲表面上只想打造一架钢琴,实际上到了最后,好像是在缅怀没落的工人阶级传统……
五色全味:其实我也没有说要批评《麦兜》的意思,只是和台湾对比起来时,两者对环境和本土的立场,还是有些满有意思的差别。《钢的琴》整个故事架构是和工人没很大关系的,虽然拍的是一个东北的工厂,但是除了厂子里的描写外对整个城市也涉猎不多,我觉得那部戏重点最后还是讲父亲和女儿的关系,在工人方面,也许他想讲,但主观上我觉得没讲好。当然了,我们的国产电影是有很多限制的,有时候是避讳谈那个城市的,像香港电影和台湾电影会输出“砵兰街”、“忠孝东路“这样的城市景象,但我们是很少提及城市的具象的,通常都交代得很模糊,生怕会触及一些其他问题,所以我们电影中的环境其实也颇不清不楚的。
木卫二:香港合拍片还有大陆一些土炮时尚片倒是一直输出三里屯、CBD之类的城市感,但给人感觉还是很虚,没有归属感。这就像内地城市的步行街,差不多是一个样,很多城市也是一个样。
五色全味:是啊,其实提CBD这样是很安全,但是这些东西哪里都有。你拍一座高楼大厦,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香港电影吸引人的城市景象往往是那些旧区。说起来,前不久我们看的严浩《似水流年》拍广州就拍得很好。
木卫二:《似水流年》啊,感觉它又是一个巧妙的时间点(1984年)。人在内地乡村,但心一直放不下香港,最后,也还是很感伤地回去了。
五色全味:是啊,而且广州那场特别好,拍出改革的中国那种城乡的差距,城乡差距正好配合两个主角的处境,把城市拍得很好。其余包括你说的对于香港的那份又爱又恨的感情,也拍出了内地与香港的深刻差别,很难得。
木卫二:确实啊,真回到了香港,回到了现在,严浩在今年的《浮城大亨》就力不从心了,感觉已经完全被时代抛弃了,并没有什么真实的、成熟的想法。
五色全味:其实他人也变了,经常写一些养生的专栏。我想他现在关心自己长命百岁,多于关心香港这城市。《浮城》里面有一段父子戏我觉得拍得还不错的,对于两代人那种感情,我想他还是蛮执着的。
【原载于城市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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