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年前,网络上流传有一批“旷世奇书”。它们不是非法读物或者自制印刷品,而是一些有作者署名、出处确凿的出版物。这其中,《怎样鉴别黄色歌曲》是如雷贯耳的一本。
如果按照这本书的观点,《美姐》里的二人台绝对是庸俗、低级的黄色歌曲,纯属“色情引诱之声,精神麻痹之剂”。铁蛋他爹和美姐对唱、铁蛋和大女儿在黄土坡上的高歌嘹亮、铁蛋自己登台表演、三女儿改走“靡靡之音”路线……无一处不是现成的靶子,可以直接充当批判对象。当然,如今的二人台已经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急需保育。
由歌及人,《美姐》的创作意图很简单。二人台本是流传乡间的小曲,表达下男女的相思爱慕,比较直接、相对赤裸,自然不可能是文化人眼中的旷世情缘,流芳百世千古。在电影里,歌曲大多以民歌对唱形式出现,而《美姐》还有另一片名:《铁蛋儿的情歌》。
很多人惊讶于郝杰前作《光棍儿》的老头和性元素,颇有些惊世震俗,但事实上,农村本来就不见得是“封闭保守”。即便偷情,也可光明正大。到了《美姐》,郝杰摆脱了上一部的群像,以《光棍儿》里面风头劲爆的二人台为引,塑造了一个主人公铁蛋、一段阴差阳错又纠葛不断的爱情故事、一条二三十年的漫长时间主线。结果,这种以个人带出变迁历史的野心,同样导致电影遭遇了诸多的调整麻烦,也导致最后成片显得不是那么完整(当然《光棍儿》同样不是那么完整或完美)。
《美姐》比较明显的问题瑕疵包括:文革十年后,开场的小屁孩铁蛋突然苍老,满脸沧桑。选冯四(内蒙古知名二人台演员),显然要照顾二人台的原汁原味,可在人物形象上,不知是力所不及还是忽视了时间跨度,影片多少不是太让人信服。与《光棍儿》的当代背景不同,《美姐》需要持续做旧的时代感,除了外在表现(屋子或衣着),还要有内里的差异(时间跨度)。虽说从毛时代到邓时代,对一个僻远内陆乡村,它可能不会留下太多时代痕迹,可电影还是应该让人注意到。或许是预算有限,在这些方面上,《美姐》显然有些捉襟见肘。
与缺点相比,《美姐》让人震撼或感动的地方更多。除此之外,郝杰依然保留有独特的幽默感,异样的欢乐。全片最精彩的段落当属铁蛋的婚事,铁蛋和美姐的大女儿好上了,可惜两小无猜不做真,那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他在蒙古汉子面前高歌,好像脑壳烧坏了一般。他继续脑壳烧坏,骑上驴子去抢亲,结果不省人事被驮了回来。他终于烧坏了,被架着结婚,娶了美姐的二女儿,对着驴子嘶哑地干叫……如若到此,《美姐》也许真是一桩悲剧。然而,铁蛋没有深埋在过去,二人台的剧团带走了他。同时美姐的三女儿出现,电影又出现了一道亮色,由喜到悲,又从悲转正。
叶兰一人分饰三个角色,分别是美姐、大女儿和三女儿。美姐是小铁蛋的情感投射对象,也是一个女性形象的化身。她会笑会唱,美丽大方,充满了诱惑(含糖一幕)。长大后,美姐的形象一分为三。铁蛋以情郎、丈夫和姐夫的身份,走西口闯三关,最终在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耳语中收场。这是历经时间的生活发现,也是心碎无奈的成长寓言。步步追随的紧凑,变成了一声叹息的松散。
在其他方面,电影好像又不止于爱情本身,它肆意飘荡,摇曳狂乱,有忠实的二人台表演纪录,更有对台PK时那肆意扭动的胖女郎。《美姐》是是黄土坡上的呼喊,也是草原卡车的高唱两段。说来可能有些可笑,我从这些地方,仿佛看到了第五代的母题:人与土地的相伴和依恋,导演生于斯长于斯,对这片故土充满迷恋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他们与这片土地密不可分。庄稼向日葵乡间骑士,任你想象发挥。
或许,《美姐》还有《光棍儿》的那点子荤——如果要是没有点子荤,哪里能来这么多的人?可在《美姐》身上,我看到的更多是一出破碎的爱情故事。铁蛋和美姐,二人台和三姊妹,他们成为了时间风暴掠过后的尘土,扬起、卷离,又得以复归。
【原载于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