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nnes 2013 · 译】对话《阿黛尔的生活》导演阿布戴•柯西胥

翻译：希德维尔维特 校对：dxw

您选择改编朱莉·马诺的图画小说《蓝色是个温暖色》（《蓝天使》）作为您第五部电影的原因是什么？

这部影片是根据这本图画小说，以非常松散地方式改编而来的。《蓝色是个温暖色》这部影片的创作冲动来自于这本小说以及我构思许久的影片计划的结合。在《躲闪》（Games of Love and Chance, 2003）之后，我曾计划过一部围绕着法国女教师展开的影片，讲述她的职业生活以及她对戏剧的热爱我当时对挖掘在职业上充满热情，并渴望着将这份激情传递给他人的女性角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与此同时，这名女教师还不得不承受着其私生活给职业带来的冲击——她所经历的爱情，丧亲以及分手。我在创作《躲闪》时，曾经遇到过许多有着类似境遇的男女教师们。我被他们视职业如生命一样的工作态度所感动。他们是真正的艺术家，对阅读，绘画，写作等等有着强烈的感情。我们每个人都能回想起自己学校生活的转折点，就发生在某个富有激情的老师带领着我们看了某部电影，或者号召我们看了某本书，甚至在我们心中播下了向往某种职业的种子的时候。但最终这个剧本没能成熟。所以当我发现了朱莉·马诺的这本图画小说，这个讲述两个女人间纯粹的爱以及其中一位年轻女性走向教师这个行业的故事的时候，我看到了这两个计划之间的联系。

在您的影片中，两位女主角的事业是非常重要的主题——一位绘画，一位教书。

我认为事业这一概念是十分合理与可敬的，尤其是默默无闻，无私奉献的职业。它与获得旁人的认可无关。我对于这些致力于学生成长的教师们充满了敬仰。教书育人成为了他们生命的一部分，他们也从其中获得了满足感。

首先，这部影片讲述的是两名女性之间的爱情故事。

讲述两位女性的爱情故事意味着创作时要充分激发两位女演员的潜力：这样的创作方式让我激动不已，并且在我的电影创作中显得越来越重要。

我问我自己，这本图画小说中，是什么触发了我的灵感，使我灵光一现？是展现裸体的插图么？可能。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确切动机。

您是如何选择蕾雅塞杜和阿黛尔艾克萨勒霍布斯两位演员作为片中女主角的？

我最初是在招募艾玛的扮演者的时候碰到了蕾雅塞杜。她有着这个角色的美丽，嗓音，聪明与自由不羁。而最具决定性的一点是我们见面时她所展现出来的社会参与感：她能很好地融入周围的世界，有真切的社会意识，并积极地参与其中，这点跟我很相似。在从选角到杀青的一年合作中，我越发意识到她是多么适合这个角色。

我还在蕾雅身上发现了某种带着“阿拉伯气质”的东西，那是阿拉伯精神中的一部分。她后来告诉我她有个同父异母/同母异父的兄弟，我此前并不知道。蕾雅有着自己独到的方式来洞察身边发生的一切。这同时也是面对人世变迁的一种态度。我想这份态度与阿拉伯传统中带着忧郁气质，四处飘荡的游牧生活脱不开关系，我们称之为“命运（mektoub)”。蕾雅面对这世界时就带有这样的色彩。

那阿黛尔艾克萨勒霍布斯呢？

我们组织了一次声势浩大的选角，我在看到阿黛尔的一刹那便决定要她来演。我当时曾带她到小餐馆吃午餐。那时她点了一份柠檬馅饼，我在看着她吃馅饼的时候心里就在想：“就是她了！”她嘴唇的动作，她咀嚼的样子，完全沉浸于感官享受中…她的嘴唇在整部影片中是非常重要的元素——事实上，两位演员的嘴唇单从人体官能的角度来看都是具有决定性作用的。嘴唇可以激发出各种各样的情感与官感。有时一个人脸上的某些地方就有可能触动我们：鼻子，嘴唇等等…对于我来说，这是一切的开端…

您是为何决定将一位人物的名字由克雷芒汀改为阿黛尔的？

这一变动的原因是因为我想保留女演员的原名。她在这一点上也没有意见。我甚至认为这一做法有助于她融入角色，也有助于拉近我与她的距离。这一改变同时还出于发声上的考虑，阿黛尔，艾玛，蕾雅这些名字听起来都非常的轻盈飘逸。当然了，这些都是主观看法。而一个客观上的原因便是阿黛尔在阿拉伯语中的意思是“公正”，我非常喜欢这名字中蕴含的深意。

（社会）公平在您的所有作品中都是一个重要主题。在本片中，您是否是通过两位人物的不同社会阶级来展现这一点的？

社会公平的确是我的影片中反复出现的主题，而且也渐渐变成了我的一种痴迷：社会阶层的差异到底体现在了哪里？可能需要去感受我和阿黛尔所属的阶级——工人阶级的脉动。

而艾玛属于精英阶层：知识分子，具有艺术气息。我的每一位女主角都困在她自己的社会阶层中。电影最终想要表达的正是社会阶级差异导致了她们个人追求上的不同，从而让她们的感情陷入困境，给两人之间造成了隔阂，最终导致感情破裂而分手。这一切全然与她们的同性倾向无关，同性恋在他们所处的世界中或多或少是可以被容忍，被理解的。

现今社会仍然不时对同性恋表现出不宽容，？

我在同性恋这一点上没有任何激进的观点。我并没有试图给其下定义，在拍摄过程中我也从来没有对自己说“是啊，但这讲的可是两个女人之间的感情…”我宁愿认为我就是在讲述一对情侣之间的故事。我不认为我您为何选择展现同性恋与其他任何爱情无异的一面，而不是其特殊的一面该专门地去讨论同性恋，尤其当这部电影最适合的拍摄方式是像其他爱情故事那样尽力展现其中的美，如果我不得不对这个话题（同性恋）进行讨论，那我就不会这么拍了。

但是否只有您，作为一名阿拉伯裔的法国公民，指导出这样一部影片才能在这方面产生如此有力而正面的冲击力？（鉴于同性恋在阿拉伯世界并不总是被接纳）

电影一完成的时候我就在想“这部电影会对突尼斯的年轻人起些积极作用。”一场革命只有当它同时也是一场性革命时才能称得上是完整的。

片中的性爱场面对于阐释两位女主角之间强烈的爱显得至关重要。您是如何拍摄这些场景的？

在拍摄这些场面时我试图拍出我心中的美感，就如同创作绘画，雕塑一样。

我们在灯光上花费了许多功夫来营造这种美感，这之后剩下的就自然而然地交给性爱中的身体所展现出的内在的律动美。这些场景必须在维持性感尺度的同时营造出美学意义上的美感。我们尝试了许多方法，也下了好一番功夫。我们进行了大量的讨论，但到最后这些讨论并没有什么实际成果。你可能在片场谈论了许多，但在最终呈现时，这些讨论并不十分紧要。因为话语总是知性的，而现实总是更倾向于直觉的。

在爱的主题之后紧接着的是浪漫的孤独感的话题。

在分手这个主题上，那种人们内心所感到的空虚感，那种仿佛自己不再被人所爱的孤独感，那些丧失伴侣的过程，是每个人都了解的。每个人都感受得到，却很少有人能够真正表达其带来的痛楚。但令我着迷的是，尽管承受着痛楚，生活并不会停滞不前，该做的事还是会去做。对于我来说，这便是为何阿黛尔身上带着某种英雄气质。她独自承担下一切，继续向着她的目标前进。

由心痛所引发的孤独感最终赋予人们以勇气，在本片中，似乎您对这一主题也抱有浓厚的兴趣。

我非常钦佩阿黛尔这个人物，她是一位自由，勇敢，敬业而坚强的女性。阿黛尔虽然因悲伤而痛苦绝望，但从没有因此影响她的教师工作。她坚强的应付了下来。每当看到某人身上有着这样的勇气，总是会引发我的担忧。我自己并没有这样的勇气，但我也会坚持自己的信念。我经常在年轻女子身上看到这份力量，这份自我的肯定。我会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创作同马里沃（Marivaux）的作品进行比较，尤其是《玛丽安的生活》（la vie de Marianne）。 剧中的孤儿女主人公在面对苦难时是如此地坚定并充满了勇气。我眼中的阿黛尔也是如此。

您的影片风格也十分引人瞩目——竭力使表演显得尽可能的自然。您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重要的是画面传达的信息必须要自然，尽管背后总带有虚构的成分，但这种虚构感应当尽可能削减到最少。在这过程中尽可能地去接近人物的“真相”，在明知不可能的情况下仍然尽可能地去摆脱表演的痕迹。

这点在群戏中更加明显，人物之间的交流看上去像是即兴发挥。这其中是否有即兴演绎的成分？

在这些群戏片段中，剧本，台词都是精心设计好的。尽管如此，我仍然试图避免预设好节奏——这点上我还不太成功。我是在拍摄的过程中试图捕捉这种节奏感的，因为我难以把握剧本的节奏，甚至其情节架构。在片场时，我便需要打破这种无论如何都必须遵守剧本的原则。我更倾向于将我的台词交给其他人自由发挥，对其他的可能性抱持着开放的态度，而不是刻板地遵循剧本。所以每当到了像群戏这样的场景时，一切都是可以变通的。台词消失了，演员随着拍摄的继续而自由发挥。这些场景拍起来十分顺手，它们经常会被二次创作，以此来激发演员们彼此互动。这让我觉得很好玩。

如今这部影片完成了，它带给了你什么？

它并没有带给我任何的答案，相反，这部影片增加了我对女性在人生、希望，以及女性奥秘等原则上的疑问和不确定性。但我有预感可能有一天我会找到问题的答案。

这是否也是影片的副标题“第一章与第二章”的用意？

这样的副标题是因为我不知道接下来的章节会发生什么。我很期待阿黛尔来告诉我之后会发生的一切。

阿黛尔是否是您的安托万？（特吕弗多部影片中由让-皮埃尔·利奥德扮演的男主人公同时也是特吕弗的另一个自我）

安托万，我承认我确实这么想过。

【编辑：毛头jer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