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gories: Reviews | 评论

試著粗略地整理一下對《全面啟動》(inception,《盜夢空間》)的一些思考

LEONARDO DiCAPRIO as Cobb in Inception (2010)

先抓取一下对结构的印象

这部片首先有两种方向的结构呈现,一个是属于「集结人手的任务执行」模式,简单说就是为了进行一项任务而需要集结任务所需的人手。很难说这种类型的原型从何而起,只能说这种模式相当适合于冒险或者谍报类型作品,且不限于电影,漫画等材料也经常采用;更不用说是一些影集的基本构成,好比最近被拍成电影版的《天龙特攻队》那样。不过这并非是本部片的特点,为人称道的是多层「片中片」的构成。虽然是多层次的设计,但却不会让观众迷失,因为影片不断已经讲解得够仔细,且也不断会有剧中人向观众提醒不同阶段的进行方式;要说啰唆也可以,这毕竟是诺兰电影的特点,要说是顾及广大观众为考量也行,反正作为大成本的商业片来说,这种考量是必然的。

因而观众几乎花上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来观赏「说明书」,而前述的那种「集结」模式也就在影片的第一大部分完成,后面一个半小时不但可以说是影片的「重新开始」 ,观众于是也要开始进入新的叙事结构。将这两个明显不同结构的大组合段结合起来的是其实有点多余的开场,它是以「预先揭示」的方式,将几乎是收场戏的一部份拉到影片开头,制造一个巨大的悬念,但在这里,观众一定进不去这个悬念里头,因为我们完全不晓得主角的身份与遭遇,更不理解眼前这位老人与他的关系以及可能带来的威胁。这个不甚成功的开场主要带出几个讯息:1.是异国背景,被冲到岸边的李奥(我忘记他的剧中名了)是被一群操着日语的人带到一个黄色调的房间里;2.看似是个主要敌人的日本老头说他看过从李奥身上取出的一个钢制陀螺,这个道具于是格外重要;3.李奥似乎要为他带来一件事,可能是杀害他,可能是传达一个讯息,但这会成为一个影片的「麦高芬」吗?

为何会说这个开场不太成功,原因除了前述谈到那样,观众对这些线索并不会在一开始就有「感觉」,且当影片结束后也会发现这样的「提前」其实没有太大的意义,更重要的是,这个段落与随之而来的「真正开场」戏在场景上有一点相混淆:同样发生在一个色调几乎一样的房间里。两个不同空间仅仅透过几个观众依旧不熟悉的碎镜头作为区隔。于是开头便为观众制造了一点混乱。即使说后来会发现,「段落的局部画面提前」这种已然成为某种惯用手法在本片里头因为吃重的角色而成为某种修辞,但却仍无法阻止开场的这个提前成为累赘。不过,惯用「提前」却可能造成累赘的影片又岂止这部?要论述这个「问题」,恐怕可以形成一个很大的美学提问,这留待以后再谈。

然后,对情节进行简述

也只能是简述,不可能要求自己仅在戏院看过一遍就能够将剧情讲得很详尽吧。就像前面那一大段提到的,影片被分成两个阶段:说明阶段以及任务阶段。

在说明阶段主要是李奥(由于不记得他片中角色名,所以暂且这样称他,其他人物我也大多忘记名字,皆会不同代称来表示)首先在执行一次「盗窃」任务——到梦中去从当事人的潜意识中去窃取资讯——时展现了「连梦」的手法,也就是梦中梦:他在第一个梦境中被识破,并且在当事人的有意抵抗下,他所制造的梦境瓦解了。但当事人随后因为仿如真实的场景中出现不合乎真实的细节——他情妇家的地毯并非原先那张地毯——而识破他其实还在梦境中,这个因为另一位拍档(也就是第二个梦境,或者说其实是第一层梦境的造梦者)无心的差错让李奥的任务宣告失败,这次其实是当事人齐藤对他的测试,虽然任务失败,不过李奥的能力必定还是让他刮目相看,尤其是他的连梦策略。所以,原本打算与同伴暂时分开来躲避一个叫做「康博」的集团的追杀,却被齐藤给留下,他提出了一个李奥「无法拒绝的条件」:让他能够回家去见孩子,虽然我们并不了解为何李奥无法回家。总之,这个条件的前提是李奥必须帮忙倾入一个集团少主的意识中,让他把即将接手的集团给瓦解掉,亦即,需要李奥对少主植入(inception,片名由来)这个「瓦解集团」的想法,而这种植入,按照影片的逻辑,必须至少要进入第三层潜意识中,也就是比之前的梦中梦有更大的难度。李奥的伙伴立即的反应是这种工程是做不到的,但李奥的反应让他吃惊,因为李奥说这是可能的,且他成功过。这里是一个重要伏笔,因为这里暗藏的悬念将左右整部影片。

接下来的发展不意外地就是李奥准备集结他所承认的伙伴来进行这个「不可能的任务」,这么一来,前面那一场失败的测试就显得很有意义:因为伙伴能力不足无法跟上李奥的脚步。李奥于是陆续找来了女建筑师(一位从他那在当老师的父亲手中调来的学生,他老爸同时也是教导他进入潜意识的人。这位建筑师负责建构梦境的基础建设) 、资深的药剂师(他要为进入三层或以上梦境的人们调制适当的镇定剂)、伪造者(可以在梦中以其他形象出现的人)以及一个「秘书」(负责操作设备以及以他的武打功力来充当任务的把关人)。不过事情肯定会有意外,就连成员都首先要增加李奥的困扰,才会让他最后这一票干得如此辛苦,齐藤这位谨慎的日本人首先要求一起参与任务,以亲眼看到他们成功执行任务;再有,就是李奥那位已经过世的太太茉儿要比从前还要频繁地出现在他的梦境中干扰他的行动,在齐藤测试中的第二层梦境之所以失败也就是因为茉儿的作梗。当然,茉儿这位神秘人物也是影片的巨大悬念之一。

总之,做为说明书的第一阶段,佐有一些令人惊奇的视觉呈现来充当游戏规则的图解。这让一个原本应该相当无聊的「理论解说」变得很生动,或许还可以说可能是影片中最有看头的段落了吧。

任务开始,他们必须挑选一个完整的时间段,能让少主安睡10个小时。少主父亲的过世让他们的计画不得不提前开始,否则这个即将威胁到齐藤企业的集团将严重打击齐藤的事业,而李奥的愿望当然也就无法达成了。

于是他们选定了少主一趟搭飞机的旅程,为了不受到其他外务干扰,齐藤索性买下他们要搭的航空公司,这让他对李奥的承诺看起来更「靠谱」:齐藤的势力不能小觑。

接下来的情节只要一句话带过就可以:他们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遭遇到不可抗拒的威胁,使得任务不但变得棘手,且还被迫往他们无法探知的领域深入。

威胁来自几个方面,首先是原来少主其实应该是受过「反梦境神偷」的训练,这件没有被探听到的情报,使得少主的梦境中充斥着抵制外来侵入的潜意识投射人物,大多是武装的护卫。于是这让齐藤首先便受了重伤。而根据新的游戏规则,在这种深沉镇定状态的梦者倘若身亡,并不会像之前一般造梦程序那样会醒来回到现实,而是会陷入永恒混乱的意识世界中,所以这让原本可以死了再活过来的程式失效,等于说在梦境已经与跟现实的条件相同了:不能受伤。幸好少主的防御意识并没有随着不同阶层的梦境有所提升,比如说武力增强或者更难对抗等等。这算是编导对剧中人的宽容,尽管新的梦境层在防御的人数上是有增加的。

还有一个威胁则是茉儿,或者说,李奥的混乱但明显强过他人的意识进到这个少主梦境中来搅局。这也让李奥不得不在任务执行过程中,逐步向女建筑师坦承他与茉儿之间的过去:他跟为人亲切和善的茉儿如胶似漆,也在共有的兴趣上,也就是对梦的探索,有着相同程度的热情,所以他们花了很多时间在探索梦境,乃至于达到一般造梦者都不会到的深沉意识中,也就是他们现在打算侵入少主的那个领域,第三层。不过后来茉儿逐渐无法分清现实,甚至不愿回到现实,就像药剂师他地下室中那些仿如消费毒品般每天固定来与其他人做串连梦境的客人相同,对于真实已经失去了正常的判断。为了要拯救茉儿,李奥向她暗示必须要死亡才能够找到真正的现实。两个人于是经由卧轨的方式死亡并回到现实。虽然我这样写起来相当不可思议,因为死亡不是按理说在深沉意识中必须被禁止的吗?还是说是因为重度的镇定剂药效下才不能在梦境世界中死亡呢?无论如何,茉儿与李奥是这样回到了现实世界了。但李奥后来才发现,他在深沉意识中向茉儿暗示说唯有死亡才能重回现实的这件事,却变成了一种「植入」(inception),这个小小的暗示却不断地在茉儿心里滋长,最后引发了不可收拾的结果:茉儿要李奥与她一起跳楼以回到现实,倘若李奥不肯,她也已经向家人(还是友人、律师?)透露她的死是李奥造成的,打算用这种极端方式来逼李奥一起寻死,茉儿认为这样才是在拯救李奥。总之,茉儿跳楼成功了,而李奥也就成为杀妻凶手,他最后一次见到儿女时,是在家后院玩耍的两个小孩,他还来不及看到小孩转过身来的可爱脸庞,就被组织(很可能是康博或其他什么组织)的人给带走,展开逃亡生涯。神通广大的齐藤也知道这种植入程序,所以才找上了李奥来进行这项任务。

任务因而变得棘手:齐藤随时可能丧命,茉儿随时可能让任务更加难以执行。就在少主于第三层被茉儿枪杀昏迷,迫使了李奥必须前往第四层去拯救少主。他得在约定的时间内找到少主以及后来因为弥留也进入第四层的齐藤,并且还得与茉儿在第四层中进行了断,所以「最后拯救」也就变得庞大且复杂。

幸好,就像希区考克公式一样,只要男女主角的事情解决了,一切问题也都要迎刃而解了。在这里,李奥的解决方案是先下手杀了茉儿,然后再前去拯救齐藤,既然少主已经被女建筑师给救回,而其他人通通都按时回到第一层,最后的发展就留待主角独自去解决。然后影片来到开头处。

陷入混乱意识的齐藤已经成为垂垂老人,但他就像在现实世界一样,也在这个意识界里头建立了自己的领土与版图。而也就在看到陀螺之后他才想起来,李奥是来这里将他带回去的。至于如何回到现实,由于时间缘故,无法交代,所以干脆让大家一起都回到了飞机上,那个观众所熟悉的「现实」中。

最后,李奥如愿地通过海关,在父亲的接机后,回到自己家中。孩子们回头但到阔别已久的父亲,阖家团圆。镜头一个后来,停在转个不停的陀螺上,陀螺假设能够不停地旋转,便意味着还在梦境中,这是茉儿所设计的规则。影片在陀螺看似要开始倾倒,而观众似乎真的听到倾倒音效时淡出,结束。

真正有趣的是…

从影片的选材来看,这部片无疑又是一部编导希望能叫好又叫座的作品。就像最开头讲到的那样,他设计了很多带有「空缺」的情节发展,且这些问题足以引发讨论与思考。但这样还是不够的,如何保证刁钻的评论与挑剔的影迷也能够满意,那就是明显的引经据典吧。

不过,作为「影迷」电影,其实还是经常会引起两极态度。就像前阵子的《华丽年代》好了,在我看来,这「半」部费里尼致敬片还是因为太多包袱与自然而然引起的比较心理而大打折扣,片中一切让我觉得还过得去的,都是属于导演原创的东西,像是那位女记者(其实凯特‧哈德森比潘妮洛普更适合演情妇那个角色)或者那位服装设计师(可惜茱蒂‧丹契的演出实在太呆板);不过阎老师确认为这部片「相当好」。而我们两人其实都是站在影迷的立场来看这部歌舞片的。

不过我的负面情绪并没有带到《全面启动》里头来,尽管比起《盗梦侦探》,它显得原创性不够;比起《骇客帝国》,它的可塑性也较弱;比起《中产阶级拘谨的魅力》,它的连梦机制显得呆板,等等。

可是由于题材的关系,以及技术的提升,诺兰轻易地在影片中制造了许多叹为观止的奇观。尤其是在第一个小时解说游戏规则的阶段里。像是满街慢动作拍摄的爆裂物,无疑将安东尼奥尼的画面(来自《无限春光在险峰》)升级;或者像错觉阶梯的设计:就是那种会在艾舍(MC Escher)画作中出现的迷宫,无怪乎李奥在测试女学生时会要她在两分钟内画出难破解的迷宫,也就是基于这种错觉迷宫,才让诺兰设计出折叠的街道,让人、车可以飞檐走壁。等等。

也因为可以任性而为的梦境,所以所有超现实也成为可能。所以像《安达鲁之犬》公寓门外的海滩,《盗梦侦探》的梦境楼层,《诗人之血》的无重力攀墙;还有正拍镜子却隐形的摄影机。等等视觉效果。

同时也结合起那些套层结构的影片。像是《夜之死》、《中产阶级拘谨的魅力》或者《史瑞克三世》的连梦;《八又二分之一》、《牢狱》的套层;《他曾是安静的男人》那种难以分辨的虚实;乃至于种种弥留延时手法的影片,如《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夜晚》、《爱丽斯,或最后的遁逃》、《离魂》以及《耶拉》;甚至是全然无法区辨时序、虚实的《去年在马伦巴》等。

是这样的参照脉络让影迷们忙不过来,也因而成为很好的教材片。梦境的建构也因而可以画出一条虚拟的影片脉络。但我们得特别留意有关「插入」的系统,这是来自像《攻壳机动队》、《骇客任务》、《阿凡达》或者《X接触—来自异世界》等等作品的想法,尤其本片跟最后那部科能堡的作品除了「插入」而进入系统中有着亲属性之外,对于游戏程式的建构还有着更深的血缘;当然,还有简略粗糙的「装置」设计亦同。

然而,令人困惑的问题还在于…

现在基本上才真正要进入到「批评」这部片的阶段。假如说对于一部影片有着异常严格的标准,并对它进行无情的批评,主要是对它抱有深切的期望而对它寄予厚望,这听起来像是为自己的批判找到合理化的借口,但事实就是这样。因为它在某种程度上做得还可以,所以我们才希望它能够更好。尤其我们会发现,许多过失都不是无可避免的,尽管是在商业考量为第一优先的情况下亦然。但无论如何,我像一些人一样认为这部片无疑是超越了《黑暗骑士》,进而诺兰也不辜负我的期望地,继续让史匹柏这等人(两年前我还说过卡麦隆、史柯西斯和史考特)靠边站——这点在我于几个月前才看《世界大战》之后更深信不移——认为我太危言耸听的人也可以继续观望。

首先可以提出的问题可以说是影片自己布置了许多「线」但却没收线,这当然增添了多重解读,尽管我仍要抱怨影片把太多事情讲得过于明白。然而这里简单提出关于茉儿与李奥之间的问题,这个范畴的问题似乎成为我跟一起观看这部片的表哥之间最多讨论到的,但却可能纯属于会添加额外理解的那种「空缺」。可是我们的讨论却是有迹可寻的。比如说,片头齐藤测试的段落中,当第二层梦境被拆穿后来到第一层梦境——齐藤情妇家时,李奥说了一句颇具兴味的话,说「搞上有夫之妇特别容易被查到」。当然,我们也可以从字面上去理解这句对白;但我们的过度诠释还在于这里是否安排了一条暗线,是否有助于我们理解李奥与茉儿之间的关系,否则除了罪恶感之外,难道没有别的因素来加添两人之间彼此折磨对方的原因吗?或者可以简单将茉儿对李奥的敌意看做是李奥的赎罪投射,并且也将李奥对茉儿的深沉暗示看成是一种无心的结果。这么一来,李奥的那句对白就不是一种「说漏嘴」(请见佛洛伊德的专著以及梅兹曾经进行过的研究,他在访谈中谈过这个最后没有结果的研究计画) ,而成为某种语境笑话。

然后是关于梦境世界中的建构问题。在第一阶段,女建筑师在学习建造梦境的段落可以说令人神往,但同时也就变成后面这场「小雨」的大雷声了。我们惊讶地发现,建筑师的种种所学根本没有在实战中发挥出来,尤其这些梦境按理说都该有很大的发挥空间。好比说第一层的主要场景仅仅在一栋破旧的废墟以及大雨滂沱的街道而已。没有让人期待的迷宫,更没有折叠扭曲的街道,据说让梦境尽可能「正常」是为了不引起目标(即少主)察觉正在梦境中。所以根据这个逻辑,第二层的饭店、第三层的雪中堡垒,通通都是一贯的建构模式。饭店只是一个寻常的饭店,而森严的堡垒其实有个很容易可以闯进去的通风口。而后两层其实都是在李奥的另一个策略:向少主揭示他们正在梦境中的讯息,但尽管如此,这两层的设置还在「保持正常」。而坚持要参与执行任务的建筑师其实根本没有起任何的作用,除了在第四层帮忙开了一枪之外。尤有什者,在第四层中展现了李奥与茉儿从前建构的世界,却尽是充满冰冷呆板的高楼景象,而李奥与茉儿居然比较喜欢住在这样的地方,这无疑显现了「品味」的问题。

连带的,所有的动作场面也都变得干扁无趣,甚至令人昏昏欲睡。这些动作场面没有增添影片的丰富性,亦无利用地景,更别说发挥梦境的可能性。似乎拍动作片多年的经验并没有为导演留下太多功力。从而也不禁令人担忧起导演的场面调度能力,在动态场面中也就算了,镜头主要在跟上动作的呈现,并且适时地在紧张刺激的场合中配合上一点些微的震动来传达临场感;可是静态画面则几乎没有什么值得称许的取景考量,所有对话与正反拍大部分都是直接了当,把梦境拍得跟现实一样,而在某些镜头中,为了搭配宽银幕而将对话人物摆在两旁(形成「横向构图」)却自然地空出中间呆滞的空间,而这类镜头的出现并非在意义上有所需求。难道是因为身兼制片与编剧的诺兰,已经耗尽了体力而无暇兼顾画面的构成吗?

但恰恰在剧作上也有相当程度的问题。好比为何观众会对动作的认同产生困难,还在于虽然剧本对于任务的大体流程以及梦境中的游戏规则进行过相对清晰的解说,但却没有对一些应该会引起紧张投入的动作又过于疏忽,例如若观众对于伪装者要炸掉堡垒以让第三层的造梦者们能因为巨大的震动而回到第二层(这里用上的是人在作梦时的「坠落感」能够将梦者唤醒的理论)的行动可以提早了解,那么这部份的最后拯救手法该会比现在看得到的还要「有效」,否则观众并不清楚他或者像秘书在第二层饭店的电梯中安置炸弹的动作,就很难提早且更主动地参与紧张的系列中。因而这些紧张系列的安排(同时也是商业片最为主要的成分之一)的效果都被削弱了,随着而来的沉闷感就油然而生了。

同样还在剧本上有问题的,就是既然规则说得很清楚,要造成共同梦境是必须经由那一台看起来有点像玩具的装置(这种简陋性也是本片与《X接触》的血缘之一,但在那部片中,这种lo-fi效果是整部片的风格)来完成,那么分别因不同情况而进入第四层的几个人,李奥跟建筑师是一起进入了,而齐藤和少主则是分头进去的,这些人又怎么能够在相同的梦境中破头呢?当然相对地,诺兰也想不到从第四层回到第三层的方式,尤其是李奥跟齐藤,索性就把这一块给略去了。反正看到大团圆结局的观众应该也不会计较这么多了。

观众不用费心计较的还有像李奥跟康博公司之间的矛盾,最后原来只是作为揭露他与茉儿关系前的一个幌子。还有受过反盗窃训练的少主原来也只是一个容易相信人且富含感情的单纯青年,这个拼了命也要让对手集团瓦解的齐藤显得心机很重。

当巴赞谈到电影或梦境的审查机制时,认为审查的存在是具有正面的意义,因为审查从来都是创作上的「辩证因素」,然而在这部处理潜意识时过于有条理,梦境在掺杂了多人意识后仍能保持单一构成的影片中,是找不到来自意识抑制作用下的变形。若影片没有任何色情元素(这是意识中相当重要的源头)存在,也绝非审查的左右,仅只是剧本没有这个需要而已。

最后的检视

曾经,我从诺兰过去的作品总结过一个老生常谈的结论,认定他的影片都在处理一种「人(为)与自然之间的斗争」,这很明显:照片VS失忆症(《记忆拼图》 )、复制机器VS双胞胎(《顶尖对决》)、装备VS疯狂(《蝙蝠侠》)、模仿VS天成(《追随》)。如今,从这部新片看来,似乎转而成为另一个老生常谈:「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进而构成了一部若从每个人的立场看来,是「没有坏人」的影片,反正深不可测的内心世界已经负载着太多可能的敌人,尤其敌人还以最亲密的人的影像(image)出现。只是我们需要问的是,究竟这个亲情是怎么样的亲情,真实的还是虚构的?

因而,诺兰聪明巧妙地让两条主轴都围绕在亲情这个主题来构思,进而统一起虚实世界中的不同端点。他那些过于琐碎的「提前」碎片也就成为散落的家族记忆,只要导演别再添蛇足地将这些散落但具有装饰美感的片段透过太过简单的方式收拢,像是剧中人的说明,或者过多的闪回镜头(话说,究竟这些过往的镜头的闪现属于闪前还是闪回呢?)等,就不至于让影片太过啰唆。这种啰唆就像我曾评述过《顶尖对决》时说过的那样,只会遏止观众「重看」的兴致。只是,诺兰的进化至少还在于将各种商业元素进行稍微复杂的整合,只是他目前的程度仅能如此,我们又夫复何求?

只是说,影片完全可以在李奥的两个小孩回过头来便可以结束,但诺兰跟科能堡一样爱画蛇足,在《X接触》里头科能堡最终还设计了一个路人声嘶力竭地问道「我们还在游戏中吗?」,诺兰则是安置了那个多余的陀螺,它发出的声音就像那一句疑问句一样「现在真的回到现实了吗?」这是因为诺兰自己没有搞清楚最重要的核心在于李奥「所认定的现实」,而不是观众所认定的现实。李奥坚持只在「现实」中才要看到小孩的面容,在这里他欣然地去拥抱两位久别的小孩,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2010.07.22)

肥内

台湾著名影评人

Recent Posts

在她的时间中:香特尔·阿克曼(CHANTAL AKERMAN)访谈

在我这里,你会看到时间流逝。并…

4 周 ago

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一个摄影记者

斯坦利·库布里克不断制作出一部…

1 月 ago

艰难的归途:阿克曼的影像之旅与情感探索

“当别人用我的名字和姓氏谈论我…

1 月 ago

《让娜·迪尔曼》,世界上最好的电影

这个令人惊讶且备受争议的评选激…

1 月 ago

从《学徒》里找到特朗普成功的秘诀

影片的结尾旨在显示,到1980…

1 月 a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