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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我2》:怀旧在卖萌至死的时代


2010年,环球影业(Universal Pictures)的《卑鄙的我》(Despicable Me,2010)以6900万美元的预算斩获超过5亿美元的总票房。就在去年,其续集《卑鄙的我2》(Despicable Me 2 ,2013)更是令人吃惊地以7600万美元的预算卷走了9亿2千多万美元的票房。环球影业和制片公司照明娱乐(Illumination Entertainment)究竟有何高招,使它能在全球范围内获得如此大的成功?

要回答这个问题,不如先从其他几家说起。比如皮克斯,在每每创造新的视觉奇迹之外,他们最出彩的莫过于作品的核心创意:《超人总动员》(The Incredibles,2004)的新解超级英雄、《瓦力》(Wall•E,2008)的太空版《城市之光》(City Lights,1931)……他们总能在推陈出新和主流价值观之间找好平衡点。另一动画巨头梦工场,核心创意同样强大,只是显得更加叛逆,最具代表性的莫过颠覆迪斯尼童话范本的《史莱克》(Shrek)系列。与这两大巨头的产品相比,《卑鄙的我》系列视效呈现虽然缤纷有趣,但以非专业人士的眼光着实看不出有什么开创之处。而它的核心创意也不算出彩:以传统意义上的反派为主角并不新鲜,《史莱克》早已珠玉在前;反写超级英雄神话也没有《超人总动员》彻底;至于亲情点染,还不及同样反派当家、同样糙汉配幼齿的后生《无敌破坏王》(Wreck-It Ralph,2012)来得猛烈。若是按照这些传统考量,《卑鄙的我》系列着实不占优势。

它到底厉害在哪儿?

还记得《马达加斯加》(Madagascar)系列中的企鹅、《冰河世纪》(Ice Age)系列中的松鼠吗?几乎每部北美主流动画中都会有几位专供逗乐的丑角。他们虽然戏份不多,但能给你留下深刻印象。在《卑鄙的我》系列中,这样的角色由小黄人军团充当,但与前面几位不同,他们虽然顶着配角之名,却是这个系列的核心竞争力所在。

为什么如此判断?不如将前后两部对比一下。前作尚可称得上有一个相对完整、起承转合齐备的温馨故事,而后一部,主线的整一性被大大削弱,主题也愈加模糊,除了亲情这个北美主流动画永恒的底色,在主题上几无值得一提的地方。唯一被大大加重的是小黄人的戏份,且不少戏份其实与主线故事关系不大,基本是给小黄人们提供秀场,任由他们表演。

如果说格鲁自作聪明的个性很像罗文•阿特金森(Rowan Atkinson)扮演的埃德蒙爵士(Sir Edmund Blackadder),那么小黄人就是愚蠢与萌度同步提升的包利克(Baldrick)。这种聪主蠢仆的关系本来就颇有趣味,再经过几番调整的造型设计和蠢得千姿百态的个性设计后,小黄人展现出远超过配角的吸引力。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效果:比如说语言设计,小黄人的语言兼有英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等多语种发音特征但不知所属,经过加速和变音,根本没打算让你听懂,只是让声音听起来更滑稽。这样一来不仅消除了语言障碍,而且让角色的喜剧性更强。这与他们自带的视觉性包袱搭配起来,即使观众是被他们的“台词”逗乐,也纯粹是声音上的感官乐趣,不存在接受困难。这种改变无形之中让观众统统“挂水莞尔——笑点滴(低)”。

小黄人的逗乐方式,经常是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突然就将一盘好局毁得一干二净。表面上看,这和早期默片喜剧中常见的“打耳光、踢屁股”如出一辙。这种搞笑方式在回归原始野蛮的背景后,是当下社会大环境下“萌”文化的崛起。在这个时代,这种类似可爱但又异于可爱的概念可以让一个小女孩自拍的点击量轻松维基解密透露的机密文件。小黄人的“斗殴”过去看来只是“蠢”,现在看就成了“蠢萌”。一字之差,待遇可就大相径庭:人们会嘲笑蠢的,但对蠢萌的却追随不已。更何况本片中小黄人可不止一只,而是一群。小黄人之外,还有个萌死人不偿命的艾格尼丝。这个角色更是直接为成年人设计的,她在本作中的戏份也是情节性大大削弱,更多时候只要以各种形态善解人意及卖萌即可圆满完成任务。这样多管齐萌,不论你什么口味,最后只会萌翻拉倒。

《卑鄙的我2》抓住了这样一个点,将其申发成面。第一部还想着说一个完整的故事,但主线的孱弱使得原本作为锦上添花的小黄人们成了真正的明星。既然核心创意不行,那就抛到一边吧。所以,到了第二部,主线的任务只有一个:为各路人马卖萌串场。故事更简单了,孩子们理解起来更方便了,笑得更欢实了。没有人规定只有前腰才能踢核心。小黄人就是热刺时代的加雷斯•贝尔(Gareth Bale)——球队无大脑,边后卫出身的照样可以当一哥。

不过,若只是卖萌,成年观众能喂饱吗?所以,在简单的表面下,影片悄无声息地怀着旧。《卑鄙的我2》在情节类型、人物框架上大量参考冷战期间的间谍片,而道具设计也刻意与当下保持着距离,展现的形态是多铆蒸刚(多炮塔、铆接庄家、蒸汽动力、刚性悬挂)时代的幻想,没有当下设计的简洁,但多了不少机械的质感。在这幅有着肖恩•康纳利(Sean Connery)、罗杰•摩尔(Roger Moore)007色彩的画卷上,连魔鬼党大反派布洛菲尔德(Ernst Stavro Blofeld)的光头造型也被偷偷移植给了主角格鲁(Gru)。继上一部重现了《教父》(Godfather)的“马首”是瞻后,这一部更是向《007之海底城》(The Spy Who Loved Me,1977)的飞车入海场景致敬。片中那些光怪陆离的唇膏电击枪、射线枪让人想到另一部冷战时代的间谍喜剧《糊涂侦探》(Get Smart,1965-1969)。有趣的是,这部剧集在2008年被再度翻拍为电影,主演刚好就是为格鲁配音的史蒂夫•卡雷尔。这些有意无意的怀旧当然抽离了冷战本质,抹掉了彼时笼罩在每个人头顶的战争阴影,仅将其中最为奇技淫巧的玩意儿搬移过来,在大时代的恐惧被剥离后,只剩下对个体记忆的怀念与都市传说般的猎奇。阴鸷残忍的布洛菲尔德就算没死在邦德手中也早被推翻的柏林墙压倒,取而代之的只有自以为危险其实不过是心智未熟大男孩的格鲁。长和平下的人们不再相信真正邪恶的存在,在昨日的血渍黯淡后,他们以为曾经剑拔弩张的一切不过是少年负气时失落的误会。

这一表一里,恰好透出的是影片对这个时代口味的抚慰:在一个卖萌至死的时代里怀着再加工的旧,连恶棍都可以很可爱呢。

这么体贴,这么惬意,至于它虚弱的核儿……Forget it, Jake, it’s Chinatown.

【原载于腾讯娱乐】

(编辑:阿圆)

悉尼卡通

影视剧编剧、影评人, 曾为《二十一世纪》、《外滩画报》、《书城》、《光明日报》等媒体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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