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斯•安德森：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作者：Tom Lamont）

在粉丝眼中，韦斯•安德森的作品气质独特，甚是惊人。但反感他的人却觉得这位来自德克萨斯州的导演大惊小怪又矫揉造作。他的最新作品《布达佩斯大饭店》会结束这场争论吗？

韦斯•安德森上个月在伦敦出镜时说：“我想我只有在灵感枯竭的时候才会变得讨人厌吧。”

生活中的韦斯•安德森和他的作品一样整洁优雅。今年春天将年满45岁的他已经走完了一半的人生。“看看那些电影人，约翰•休斯顿，路易斯•布努埃尔，他们差不多都工作至死，还乐在其中。我可不想因为工作而早逝。不过九十岁了的我会怎么样呢？”在他的新作《布达佩斯大饭店》上映前，穿着妥帖的橄榄绿灯芯绒衫的安德森在接受访谈时用一口伦敦音说道。

大家都好奇安德森的这部电影会是怎么样的，依旧有那些笨拙的动作、以及鸟语般的对话吗？难道有一天他真会90岁吗？从他的第三部作品 《特伦鲍姆一家》（2001年）开始，这位生于德克萨斯州的导演步入了一个与我们所在的世界不同的怪异而精致的世界。他的第四部作品《水栖生活》（2004年），讲述了对一条鲨鱼展开的报复行动。第七部作品《月升王国》（2012年）讲述了两个12岁的孩子在排演的戏剧《诺亚方舟》时相识，坠入爱河并私奔的故事。 “将现实移动五度“ 安德森用这句话描述他的世界观，似乎他精心计算过他的世界和现实间的差距。

安德森的新片着眼于一位酒店门童古斯塔夫先生（由拉尔夫•费因斯饰演）和一位听差泽罗（由新人托尼•雷沃罗里饰演），后者费尽心思寻找一位富有遗孀留给古斯塔夫的遗赠。电影背景设定在战前的20世纪30年代，用安德森的话说就是“”暴风雨就要来了“。他们的处境因为纳粹党卫军（党卫军的符号SS在电影里被隐喻为ZZ）的到来而变的复杂。《布达佩斯大饭店》实际上不是在布达佩斯拍摄的，他们干脆连匈牙利也没有去 而是招了个典型的欧洲小镇，有鹅卵石路、英语报纸和缆车。“我的故事围绕角色展开，讲述他们的经历。”安德森对我说，“不过同时我也想或多或少改变他们的世界。”

访谈是在一间装饰无比考究的酒店房间进行的，花卉图案的墙纸、卷曲纹样的地毯、紫红色掺金色的床架。安德森和这个环境浑然一体，他纤瘦的6英尺1英寸身体呈之字形嵌在沙发里。作为一位以细节取胜的导演，他绝不会允许电影中出现像这个房间一样杂乱的场景，一切都必须井井有条。

一位经常与安德森合作的制片人告诉我，在他那部2009年改编自罗尔德•达尔原著的卡通片《了不起的狐狸爸爸》中，导演想加入一个狐狸先生写的报纸专栏的镜头。这个镜头出现在银幕上大概也就一秒钟，安德森却煞费苦心写了足足400字的脚本。就在最近，他的女友，插画家朱曼•玛洛芙受雇于《布达佩斯大饭店》剧组，为各位演员绘制着装肖像，不为了放上银幕，只为了到处挂在剧组居住的酒店里。这显然是心血来潮的决定。

安德森的粉丝喜欢他这些琐碎的心血，认为它们精彩纷呈，让人着迷；反感他的人觉得他的电影大惊小怪又矫揉造作。随着安德森在自创的世界里越陷越深，他是否担心观众不能理解他的作品呢？我想，没有影迷会不预习安德森的前作就去看《布达佩斯大饭店》的。

“我希望这部电影的观众中有人是第一次看我的电影。”安德森说，“也许他们会觉得这和之前看的电影有一点儿不同。不过我想《布达佩斯大饭店》在叙事上还是相当直接的 。”

所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银幕外的《布达佩斯大饭店》有一个信息量巨大的戏剧化结尾。这里有闪回，很多闪回，超多的闪回。裸着上身，光着头的哈维•凯特尔在中途现身，策划了一起越狱。领衔主演拉尔夫•费因斯兴致勃勃地完成了计划。但在公映版本里，看上去就像一场客厅游戏或者哑剧。

上个月《布达佩斯大饭店》在柏林电影节首映后，影评人纷纷认为这部电影“生机勃勃，想象力非凡”，“机敏而诙谐”。作为一个从早期就成为安德森影迷的人，我超级赞同。我能想象那些不喜欢他的人听到这些赞誉后嫌恶的表情。他们认为，套用《纽约》周刊上的一句话就是，“导演已经沉浸在自创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安德森私底下是个内敛稳重、彬彬有礼的人。他看上去很年轻，常常坐不住，说话方式与众不同。我告诉他，他看起来比44岁年轻的多，他却这么回答我。“我感觉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他是个状况频出的采访对象。“有时候我得妥协。”他说道。当我问安德森他在合写剧本上有什么癖好时，他这么说，“但我不知道得妥协到什么地步。”显然他不想谈论自己，但也不想表现得无礼。他的回答含糊、过分讲究礼节却有所保留：“呃……嗯……经常吧。我猜你想说的是……我通常……我想……我想说……”

《布达佩斯大饭店》的剧本由安德森和他的朋友英国艺术家雨果•杰尼斯共同操刀。杰尼斯提醒我安德森是一个害羞的人。“他不喜欢过多关注。他只想专注于电影创作。”在我们的整个伦敦访谈中，安德森在关于他的话题上只有一次给出了明确回答。作为一个年轻人，他告诉我，“我曾是个傻瓜。”

安德森在休斯敦长大，父母分别是作家和考古学家。他曾痴迷于《星球大战》、《纽约客》影评人宝琳•凯尔，以及罗尔德•达尔 “略微与现实脱节”的儿童故事。安德森对校园岁月的记忆早在几十年前就为《月升王国》积累了素材，他就是片中那场戏剧《诺亚方舟》里，幻想和同班女生一起私奔的扮成水獭的小男主角。安德森记得自己那时的感觉和电影里12岁的主人公一模一样。“我可能要更加孤僻些。”他说，“我不了解别人的来历，我可没有雷达。”

安德森在德州大学学习了哲学和剧本写作，看了一堆百视达影碟。毕业后，他和大学室友欧文•威尔逊一起搬到了加利福尼亚。他俩花了18个月合写了一部剧本。在著名制片人詹姆斯•L•布鲁克斯的帮助下，他俩把剧本拍成了电影——《瓶中火箭》。这部电影在1996年由安德森导演，威尔逊主演，讲述一起抢劫事件。这是一部被低估的杰作，它富有娱乐性和原创性，却在商业性上栽了跟头。

然而布鲁克斯坚信安德森是个不容小觑的新人。他看待事物的方式是如此特别。“和芸芸众生都不一样”。布鲁斯评价道。他又帮助安德森拍成了第二部电影《青春年少》（1998年），这是一部残酷又滑稽的佳作。比尔•墨瑞在片中饰演一位愤世嫉俗的商人，他的中年危机因一个早慧的男生而爆发。墨瑞在片中的表现令人惊叹。安德森有一种发掘和吸引巨星的能力。例如他说服了詹姆斯•凯恩出演他的处女作《瓶中火箭》。凯恩当时刚康复不久，在第一天拍摄时就不小心把一位男演员的肩膀弄脱臼了；吉恩•哈克曼，安杰丽卡•休斯顿，本•斯蒂勒和格温妮丝•帕特洛在《特伦鲍姆一家》中出演一个天才家庭的成员；爱德华•诺顿穿着过小的童子军军装出现在《月升王国》里；乔治•克鲁尼为狐狸先生配音。安德森的长期合作制片人杰里米•道森将此称为“极高的明星出镜率”。但导演本人却十分谦逊地表示找齐强大的卡司并不难，只要写对电子邮箱地址就行。

制片人道森补充说：“这些电影不是小打小闹就能拍出来的。你看，这么多演员不止一次出演他的电影（比尔•墨瑞从《青春年少》后出现在安德森的所有电影里。还有许多其他的例子）。韦斯有个理论，拍电影占据了大家这么多精力，过程应该要令人享受才对。”

拍摄《布达佩斯大饭店》时，剧组成员一起住在德国格尔利茨的一家小旅馆里；《了不起的狐狸爸爸》的配音演员们在乔治•克鲁尼的科莫湖别墅里边聚餐边完成了配音工作。安德森不希望他的演员们住在房车里，或者来回于片场。“拍摄结束时，每个人都可以回家。”他告诉我。

道森说：“大家住在一起，感觉就像夏令营，或者学校。慢慢的磨合对拍摄电影很有好处。”

同时安德森无时不刻没在为自己未来的拍摄计划收集素材。“他什么都记得。”道森说，这点杰尼斯也能证实。“我想他不是那种结束工作后就彻底放松的人，他根本闲不住。他随时都在观察。他的记性好极了，什么都记得住。”

杰尼斯有一次邀请安德森去他在纽约的住处。“我隐约记得我在桌上放了一堆A片。”后来，当杰尼斯看《特伦鲍姆一家》时，他发现其中一个角色的桌上赫然放着一堆A片。

回溯到1998年，安德森在拍完《青春年少》后，邀请了当时已息影的童年偶像宝琳•凯尔，为她安排了一次私人专场放映。“我看不懂你的电影，韦斯。”凯尔看完后这么说。 她先于影评人之前表达了大部分人的看法：（安德森的故事）没有说服力。

安德森已有六部电影在手。如今当那些桀骜不驯甚至古怪的电影导演，如大卫•O•拉塞尔、亚历山大•佩恩，都已经获得了主要奖项，安德森有时却还被归在最佳原创剧本行列里。我问他会不会对此感到不快。他说，“你的意思是，为什么我只有奥斯卡提名？不，完全没有不快。我很高兴能做自己的事业并有所进展。我想我只有在创作灵感枯竭的时候才会变得讨人厌吧。”

他早年的良师益友詹姆斯•L•布鲁克斯对安德森的评价听上去既像拍马屁又像咒骂 。布鲁克斯说，当你和安德森一样拥有独特的风格时，一定要专注于自己的风格。所有其他的出口，那些标着“屈从现实”或者“稳定工作”的出口，就永远封上了。”我想知道安德森是否曾经动摇过。他是否曾经想过撇下他的这帮演员去实现自己的奇思妙想？

另一位风格独特的导演巴兹•鲁尔曼最近表示他不介意接手一部邦德电影。那么安德森，这位童年时代就着迷于《星球大战》的导演，对自己被列入这个最近重启的计划有何看法呢？他分好几次回应了这个问题，“呃，你懂的……”和“……这个主意的确吸引人……”但并未给出实质性的回应。

“我本应该对此说些取悦人的说法，顺便提一句，没有任何人强迫我去插一脚。但是我不会那么说。这对我来说很简单。可我宁愿只专注自己的事，我所热爱的事。”

安德森在沙发上换了个坐姿。“我已经拍了不少电影了，指望它们中的每一部都和我预先设想的一样，那只是一种奢望。”

翻译： 舒戈 校对: Runbel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