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看修复电影

我们这个时代所担忧的,不是李白的诗歌会否失存于世,而是人们是否还读李白,那些先人的智慧是否会死于档案库的案牍。我们担忧的是一种被称为“遗忘症”的世纪病。相对于文学、绘画这些古老的艺术,我们发明了各种文化机构和流传方式来让它们鲜活如生;但是,反而是电影,这个年轻的成员,被工业那无节制的索求着“新”,而疲惫不堪的患上了“早衰症”。来自工业世界的人们,四五年前的电影已被冠上“老”的烙印,几十年前的电影变成了祖母那不合时宜的嫁衣,只能在樟木箱底暗藏。

但是,任何熟谙银幕的人都明白,那些年岁以世纪衡量的经典电影的魔力。当这些经典电影面临着比大理石、纸张、颜料更为脆弱,更为容易朽坏的危险,更容易被我们的世纪遗忘症所吞没时,那些热爱电影的人给出的治疗方案是“修复”。

“修复”在它的词源里是“重新归位”的意思。电影是一种“现场的艺术”,我们需要和它进行一种共时性的历险。而修复电影,正是为了重现那段共同的时光。它将这些电影从霉变、酸腐当中拯救出来,将它们的魔力重新召唤出来。让它们不断的被重温,却好像每一次都是初读。

就如卡尔维诺所说的那样,这些经典电影是永不会耗尽的。它们带着古早的气息,拖着诞生以来所经历的所有的历史和文化变迁,来到我们面前。就像1928年的《地铁》,安东尼•阿斯奎斯带给我们的那场绝伦美妙的屋顶追逐,那如同音乐一样跳跃的画面。还有,那八十多年前的伦敦日常生活的场景,那些地铁站往来的路人。这些人,这些面孔,将经历随后而来的战争浩劫,有些面孔将消失,有些将永远的改变。然后他们子孙将在之后经历流行文化的变革,将在互联网时代讲述祖父母的故事。所有的这一切,当它带着全新配乐的修复版来到大银幕时,我们将在冥冥之中与世界相连。

修复电影,不只是对于记忆的尊敬,它更是对于未来的承诺。奥德修斯在他的旅途中,真正的危险是“忘记归途”,而这正是我们面临的危险,忘记电影的未来,忘记黄金时代那些电影为我们指引的未来,我们诗意的归途。只有当我们在银幕上一遍又一遍的重温这些艺术杰作,我们才能明确我们看电影的目的,才能明白电影未来的道路,我们不会知道是什么在终点等着我们,但“在路上”的召唤让我们不会倒退,忘记我们作为观众我们是谁。

我们创造着无数的新锐计划,准备着无数的新电影,这是我们还在路上的证明。但是,真正对于未来的承诺,却早已存在于这些古老的影像里。这就是为什么电影节和那些电影文化机构,会那么重视修复电影。只有在这些经典电影的使命召唤下,其它的一切才不会迷失和倒退,所有向未来的进发才会有意义。“正是我们对已丧失的过去的记忆,使我们确信征服未来是值得的。”

编辑:sunrise

吴觉人

网名本南丹蒂,影评人、策展人、青年电影学者、电影保护修复研究者,任职于上海电影博物馆活动部,亦担任意大利亚非学院顾问,现为上海国际电影节选片人和策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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