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nnes 2014·译】《圣罗兰传》导演贝特朗·波尼洛(Bertrand Bonello)访谈

文章题目:《圣罗兰传》导演贝特朗·波尼洛访谈
来源:戛纳官网
译者:树、Judy_筱
校对:Josy

这个拍摄计划是怎么开始的?
那是在2011年11月,《妓院里的回忆》(L’Apollonide)刚发行不久,艾瑞克·阿特梅耶(Eric Altmayer)和尼古拉·阿特梅耶(Nicolas Altmayer)找到我,问我有没有兴趣拍一部关于圣罗兰(Saint Laurent)的电影。我本来对传记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但当时这部片子既没有剧本也没有大纲,只有圣罗兰这个名字,于是我就产生了兴趣。我写出来一个提案,特意强调我不想拍那种常规的展示人物整个人生的传记片。我不希望观众仅仅看到伊夫·圣·罗兰(Yves Saint Laurent),而是想让他们尽可能地去接近他。就像拍《妓院里的回忆》一样,我不想只是努力去站在角色的视角上,而是完全成为他们。虽然圣罗兰是一个很法国人的形象,这很重要,但是这次我们先把这一点放到一边,优先考虑圣罗兰那视觉性的、浪漫的、维斯康蒂式的一面。阿特梅耶两兄弟给了我充分的自由。他们只是要求我不要凭一己之力来完成这个剧本,所以我就见了托马斯·柏戈恩(Thomas Bidegain)。

你觉得为什么他们会找你来拍这样一部影片?
他们当时想要的是《妓院里的回忆》里那种精美的视觉效果。这两个主题是共通的:都是表现一个美丽而残酷的封闭世界逐渐走向了终点,一个是19世纪,一个是20世纪70年代。

那对你来说,你为什么想和他们一起工作?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给电影导演充分自由的制片人恰恰是那些制作好片子的人。我坚信每一部片子都有其特有的秩序。一个关于圣罗兰的电影就是需要这样的制片人。

你在筹备这部电影之前就对圣罗兰感兴趣吗?
我对他有一点了解,这要感谢我妈妈。她非常喜欢圣罗兰,给了我很多关于他的房子和产品的书籍,尤其是那五大卷2010年巴黎大皇宫拍卖会的商品目录。我对他的生活圈子和时代经历要比对时尚更了解。最重要的是,因为可以有选择地表现事实,我们就有机会突出他那奢侈浮华的一面,这样的视听表现对我很有吸引力。这样华丽的世界是不可能被凭空编造出来的!我想要延续在《妓院里的回忆》里呈现的理念,一个华丽而又封闭的小宇宙逐渐分崩离析。这也是为什么我用35mm胶卷来拍摄,它可以给影像的色彩、纹理与质感平添一番数码摄影不具备的风情。传记片的主角们,那些名人——克劳德·佛朗索瓦(Claude François)、伊迪丝·琵雅芙(Edith Piaf)等等,通常都是穷人家的孩子,长大后实现了童年的梦想,也并不否认自己的出身。观众很吃这一套。但相反地,圣罗兰自小就被母亲和姐妹们的宠爱包围,家境殷实;17岁赢得了第一个奖项;20岁成为了迪奥的明星设计师;22岁就有了自己的品牌;25岁,他已经享名世界了。拍他不能再走一般传记片的套路了,这点很吸引我。

当你发现还有另一部关于圣罗兰的电影在筹备中,当时你作何感想?
当然我非常惊讶。当加里·勒斯培(Jalil Lespert)宣布他的拍摄计划的时候,我们已经为影片工作了好几个月了。自然地,这让事情变得复杂,我们需要克服种种困难;来确保这部电影顺利完成。

尽管事实上我们的进度比他们要快很多,另一部电影的制片人还是凭借优先权快要赶上我们。我丝毫不想为了一场无聊的进度比赛而牺牲我电影的质量。

我最后接受了这个事实,告诉我自己那一部更官方的电影会照顾到一般性传记片必须呈现的东西,这个想法让我轻松了很多。在某种程度上,勒斯培的电影反而给了我更多的自由。

到什么时候你们开始考虑该选怎样的演员来扮演圣罗兰的事情的?
我们在2012年初,剧本还没完成的时候就开始选角了。很快加斯帕德·尤利尔(Gaspard Ulliel)的名字就出其不意地蹦出来了。我当时坚持,他与圣罗兰外型上的相似并不应该成为我们选择他的唯一理由。所以,我就见了加斯帕德,也见了其他20多个演员。我们试拍了三个月,只是为了看看我们是不是可以一起很好地工作和沟通。

圣罗兰尖细又有力的声音是这个角色的一个突出特点。你们两个是怎么在这点努力的?
在这方面加斯帕德比我更有发言权。就我自己而言,我只是让自己牢记一句话:我不想将紧张与颤抖混为一谈。《妓院里的回忆》中的女演员们无需模仿1900年的巴黎风格,但她们需要把一部分的自己投入到角色中去。这部电影也如此,电影中有多少圣罗兰,就必须有多少加斯帕德。如果我在角色身上看不到我在拍的演员了,这是没有意义的。演员和角色融为一体才最美。加斯帕德和圣罗兰一样吸引我,而路易斯·加瑞尔(Louis Garrel)也和雅克·德·巴斯舍(Jacques de Bascher)一样吸引我。

作为一个拍电影的人,你没有选择。你必须对你眼前的事物感兴趣。那你是怎么选择扮演圣罗兰身边的人的演员的?
第二个至关重要的选择是找到演皮尔·贝尔热(Pierre Bergé)的演员。我和杰瑞米(Jérémie)在《春宫电影人》(Le Pornographe)中合作过,他和加斯帕德的年龄差,和实际上圣罗兰和贝尔热的年龄差一样都是六岁。而且他们已经是多年的好朋友了。他俩之间的默契,尤其是在情欲的表演方面,在最早的试镜时就表现的很明显了。让我开心的是,因为这部电影开拍距他们初识已经过去了好几年,这一点表现的很明显,而且没人会疑惑为什么要让这两个男人在一起。

贝蒂·卡特鲁(Betty Catroux)是香奈儿的首席模特,即使不考虑身高问题,找到合适她的女演员也是很难的。我很感谢阿蜜拉·卡萨(Amira Casar),她为我推荐了艾梅琳·瓦拉德(Aymeline Valade)。她和艾梅琳在苏格兰相识,发现了她身上的很多特性。我们为她试镜,立马我就喜欢上了她和加斯帕德肩并肩在一起的镜头。她舞蹈的姿态很特别。我很喜欢他们在沙发上的即兴镜头, 雅克在读让-雅克·舒尔(Jean-Jacques Schuhl)的《布满灰尘的玫瑰》(Rose poussière),而她在旁边做奇怪的手势。加斯帕德和她之间,在银幕上是产生了真的火花的。而在那时,蕾雅·赛杜(Léa Seydoux)在寻找一个比她平时的表演更加明快、有活力的角色。当然,她在这部电影中不是主角。但距我们一起拍《情迷恋战》(De la guerre)已经过去了六年,当时我们都非常渴望与彼此合作。而且,通过色彩和氛围的营造,我可以将她完美地融入圣罗兰的圈子中。接着,我们需要一个很机敏的人来扮演工作室主管让·皮埃尔(Jean-Pierre)先生,而米夏·雷斯考(Micha Lescot)可以不落俗套地将这个角色扮演好。

至于阿蜜拉,不管什么时候当我说自己在拍一部有关圣罗兰的电影,每个了解的人都跟我说,穆尼奥斯夫人(Mrs. Munoz )就是阿蜜拉·卡萨(Amira Casar)!路易斯·加瑞尔(Louis Garrel)为雅克·德·巴斯舍复杂的人物形象带来了一种轻快与现代的感觉。他有一种天赋,能自然地说出角色的台词,而不是仅仅与角色相像。雅克这个古怪而颓废的角色很有可能被误读为混乱糜烂,而路易斯避免了这种可能性的发生。我们在剪辑时也将伊夫和雅克的爱情故事进一步发展:主要是把氛围比较好的场景延长,因为在加斯帕德和路易斯之间有神奇的火花。在他们前面架一台摄像机,然后看着他们,这样几乎就够了。当美好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以一个新的角度来拍是很重要的。

我喜欢德·巴斯舍那戏剧性的、对一切满不在乎的态度:诡计中的最高诡计。在得艾滋之前,他没有经济方面的担忧,甚至对整个时代都漫不经心。但是比起对德·巴斯舍,我其实对贝尔热解释过的那个事实更感兴趣,那就是德·巴斯舍如其所愿地让圣罗兰陷入人生的低潮。这本可能发生在其他人身上。

你怎么为这部电影调研的?
我读了很多资料。为了写剧本我读了三四本书,之后又读了一些。调研无关知识,而是让你知道为什么要拍名人,一切都为了抓住历史的真相。

为什么你决定要将电影中的时间限制在圣罗兰生活与职业生涯中的10年,1967到1976年?
这是非常强大的十年,我们可以把这个范围缩的更窄。同样的,我们也可以以1965年的“蒙德里安”主题服装作为起点,那时候圣罗兰刚刚放弃成为迪奥的接班人,开始他自己的品牌。之后他设计的高级成衣是一个先锋性的行动,这确立了他的声名,也让他——正如他自己有些夸张的说法——走到街上抗议。加里·勒斯培的电影关注了许多重大事件,尤其是他与皮尔·贝尔热的相识和创立自己品牌,这反而允许我与角色更加贴近,使得我的视角更加激进,不用过多解释便可进入故事。

很早之前,托马斯和我就决定只选择两个标志性的时装系列,1971年的“解放系列”(the Liberation collection)和1976年的俄罗斯芭蕾系列(the Russian Ballet collection)。第一个时装系列引发了狂潮:1971年,嬉皮复古风风靡,圣罗兰投入自己对40年代电影明星的热情,将女人们打扮得如自己母亲一样。当时的报纸一片哗然,但是六个月后每个人都在穿复古装。至于第二个系列,受到从高更(Gauguin)、德拉克洛瓦(Delacroix)、蒂斯(Matisse) ,到俄罗斯东部所带来的东方元素影响。我们把剧本分成三个章节。第一个章节称作《年轻人》,时间为1967年到40年代服装系列,也就是在圣罗兰发布他那张著名裸照之前。第二个章节我们称作《明星》,时间为从这张照片开始到他和德·巴斯舍恋爱关系的结束。第三个章节为《YSL》,展现1976年:伊夫圣罗兰已经成为了一个响当当的品牌,但他已不再是他了。这时候前后的对比就很明显了。一个认识圣罗兰精神病医生的精神科医生称他为“电梯服务员”。他一直在起起伏伏。我们将三个章节命名为《日》《夜》与《混沌》。到了1976年之后,我们直接跳到了1989年,由赫尔姆特·贝格来饰演圣罗兰:身体和形象变了,但声音还是加斯帕德的。

这是电影最大胆的地方之一,时间上的跳跃和换演员。
伊夫说他无法再面对自己了,我们就直接切到了1989年,并换成赫尔姆特·贝格(Helmut Berger)来演。电影使用平行蒙太奇,将前后时间串联。我们最初的想法之一是展现他身体的变化,直到他成为了居于巴比伦街(Rue de Babylone)雄伟塔楼上的圣罗兰,孤零零的,但仍旧充满生气。赫尔姆特·贝格的介入,尽管刚开始可能有些尴尬,但他打开了另一扇门,通过这扇门观众能够深入走进圣罗兰的思想和情感中。这部电影就变成了一部真正的精神上的东西。

为什么一定是1989年呢?
圣罗兰那个时候仍然在工作。这一年并不特别,但通过它我们可以展现他的80年代,这也标志着世界的转变——属于让-保罗·高缇耶 (Jean-Paul Gaultier)的世界,证券交易所上市……到20世纪90年代初,这种转变就已经发生了。

这些场景是如何重建的呢?
除了T台和夜总会的戏份,大多数的场景都是在一个大型的连栋别墅里面完成的:包括斯蓬蒂尼(Rue Spontini)以及巴比伦大街上的房屋、工作室 、《解放报》,以及普鲁斯特的房间。

与如今流行的传记电影类型相比,你是如何做到不拘一格的?
传记电影有一个问题日趋明显:“改变女性的伊夫·圣·罗兰”“功成名就的伊夫·圣·罗兰”……这些内容在电影中该怎么去体现?当然不是通过描述街上大批的人穿着圣罗兰、时装杂志的封面,或者闪光灯,这些都不好。我们用到了安迪·沃霍尔的那封信里说的“你和我,是这个时代最出色的两个艺术家”。这便是沃霍尔和圣罗兰,美国和欧洲。成功是显而易见的,其实不需多言。对于那个燕尾服,它包含对马琳·黛德丽(Marlene Dietrich)的声音和形象的一种纪念,就是这样。

你是如何让观众理解你所要表达的内容的?
对于传记电影而言,这个问题是挺重要的。再加上时尚这个题材让难度增大,因为在时尚界,一切变化太快了。你要怎么去表现圣罗兰试图突破常规,开始不被认可,过后却大获成功这样一个过程?除非你有极强的解释能力,否则它很复杂。我利用了圣罗兰给沃霍尔的回信,他在信中说他曾想变得时尚,但现在他只想做自己。这就是一种可以加快推动剧情的做法。我爱的罗伯特·布列松(Robert Bresson)的电影,教会我应用画外音来影响时空。

你是如何去表现“改变女人的圣罗兰”的?
我想到了《迷魂记》(Vertigo)——你知道我对于这部影片的痴迷——我把它运用在瓦莱丽雅·布鲁尼-特德斯奇(Valeria Bruni Tedeschi)的戏份中:一个男人用他的奇思妙想让一个女人瞬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瓦莱丽雅在那段戏中很是精彩。在她的表演之下,仿佛仅用了3分钟的时间,她就年轻了15岁。

传记电影另外一个常见的困难是传说或者神话的角度来描述的问题……
一般说来,传记电影可以消退名人身上的神秘色彩,让他们变得亲近大众,从而能更好的解释他们的成名史。这部电影在最初就不是为了展现圣罗兰如何成为圣罗兰,而是他在这个过程中付出了怎样的代价。这是我和托马斯从一开始就确定下来的切入点。圣罗兰如何从黑白走向彩色、如何从风格稳健变成天马行空、如何一年设计出4个系列,如何成为一名家喻户晓的明星……我们并不是要面面俱到。赫尔穆特·贝格本人就是70年代电影的传奇人物,让他来饰演老年圣罗兰很合适。

这部电影以贴近圣罗兰本人的办法呈现他的影响力,这样不会把他刻画的太平庸。观众看到最后可能有些困惑,传奇仍然是个传奇,可为什么会成为传奇呢?其实在电影的开头这个问题就已经产生了。开头发生在1974年巴黎马约门(Porte Maillot)的一个旅馆内,我选择在他事业的高峰期同时也是他最压抑的时期展开故事,我反复斟酌后以此来作为《圣罗兰传》开端。在刻画方面,我们首先是远距离的了解圣罗兰,然后来到他的床榻后面;工作室的戏里,我们先听到他的谈话,然后看到他的手,之后镜头才移到他的脸上。这就是圣罗兰先生,我们不想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平庸。

在拍摄这部电影的同时,你都看过或者重看过哪些电影?
圣罗兰是个慢热的角色,在电影中会更加复杂。我看了斯科塞斯的《飞行者》(The Aviator),李奥纳多·迪卡普里奥(Leonardo diCaprio)的那个角色引起了我极大的注意:霍华德·休斯(Howard Hughes)并不讨人喜欢,但是却很有能量,这样就做到了一种平衡。我看了雅克·贝盖尔(Jacques Becker)的《装饰》(Falbalas):一部关于高级女装的美丽电影,但是与我想象中的却完全不同。我和托马斯观看了维斯康蒂的《家族的肖像》(Conversation Piece),伯特·兰卡斯特(Burt Lancaster)、赫尔穆特·贝格、肖瓦娜·曼加诺(Silvana Mangano)主演。在工作期间,为了掌握时间变化,我又一次观看了《路德维希》(Ludwig),为了电影节奏的问题,我又一次观看过《赌城风云》(Casino)。当我在拍摄的时候,许多电影不需要我去看就从我的脑海中又一次冒了出来,它们并非我的灵感缪斯,但是却更加坚定了我对某些事情的信仰。那就是为什么我在开拍之前会经常去看布列松的《钱》(Money),还会去看上20分钟戈达尔(Godard)的《新浪潮》(Nouvelle Vague)。我还经常看另外两部电影,从中学习它们的分镜手法:诺曼·杰威森(Norman Jewison)的《龙凤斗智》(The Thomas Crown Affair)和理查德·弗莱彻(Richard Fleischer)的《勾魂手》(The Boston Strangler)。

电影中的分屏镜头有些残酷的意味 :左边的画面中,出现的是60年代末的新闻画面——68年5月、杨·帕拉赫(Jan Palach)事件、爱尔兰共和军(IRA);右边的画面中,几乎是同样面无表情的模特缓缓地走下台阶展示作品。
是的,这个场景比较残酷。我想要达到一定间离的效果,说明在圣罗兰设计裙装的同时,世界也一直在变化,并且我们和观众一样可以感觉到。分屏镜头之前和之后,都是贝蒂在雷吉娜(Regine)那里跳舞,一样的地点,一样的拍摄方法,只是不同的裙子。这些角色并没有因为世界的混乱而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另一个很棒的场景是贝尔热和他的美国伙伴之间的业务会谈。
这段戏有8分钟。是个重头戏!而且是这部电影唯一的与生意有关的戏。我们不希望观众能理解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希望他们对圣罗兰名字的使用权受到威胁这一部分印象深刻。我越来越不喜欢专家之间谈话这样的戏份,它们能把所有的事情说明白,但是好像刻意说给观众听一样。这场戏应该像真实发生的那样来的自然而然。我对《社交网络》(The Social Network)的开篇印象深刻,所有的行动都通过对话来表现。那个翻译人员的作用很重要,她为这段对话增添了准确度,同时也制造了一些混乱,在语言层面上加了不少戏。杰瑞米·雷尼耶(Jérémie Régnier)的演出很棒。这场戏花了9天时间写作。我越来越喜欢很长的戏,例如在圣罗兰和他的朋友圈子每晚都会去的Le Sept夜总会的戏,只有一场,但是却有6分钟。这场戏是伊夫与巴斯舍的会面。我挺喜欢那段戏,工作室和Le Sept的场景在其中来回切换。

这部电影对高级女装的细节刻画得非常精细。
我确信这一点。高级女装是全手工制作的。我想要去拍摄工作室、正在工作的裁缝师,以及俨然的工作秩序。我们为电影特意设立了一个工作室,制作裙子并雇佣裁缝,他们也都有台词。

你用了非常复杂的方式去再现创作过程——华丽却波折。
用电影的手法去拍摄一个想法的产生过程是个很困难的任务。我们花了好几个星期,绞尽脑汁去寻找一种方式来展现伊夫是如何获得1976年那个俄罗斯芭蕾系列的灵感。在那条幻觉产生的蛇出现之前,他走进普鲁斯特的卧室,躺在床上,记忆画面一幅幅从他脑海中掠过:马克斯·奥菲尔斯(Max Ophüls)《伯爵夫人的耳环》(The Earrings of Madame de)中的一个场景,那里面有圣罗兰喜欢的达尼尔·达黎欧(Danielle Darrieux);来自童年的零碎情感——他的阿姨给他梳妆,让他参加小剧场的歌剧;当然还有他的出生地奥兰(Oran),以两种方式出现:一种是当伊夫来到马拉喀什(Marrakech)的时候唤起的记忆,一种是在周遭一切变得分散的时候产生的记忆闪回里面。痛苦的精神折磨避免了陈旧的观念,反倒使一个更好的想法产生了。

当《妓院的回忆》诞生之后,你曾说“年代剧”就是关于那个年代的电影,体现的是拍摄电影的那一年。《圣罗兰传》也是这样吗?
要是只看演员,它总是一部2014年的电影。我们一直很害怕所谓的年代剧会看上去像个民间传说。试着传递真实感很重要,而不是看上去像参观一次博物馆。

选择阿黛拉·哈内尔(Adèle Haenel)出演《妓院的回忆》就是一种避开民间传说感觉的做法。路易斯·加瑞尔(Louis Garrel)在《圣罗兰传》的出现代表着一种时髦,尽管巴斯舍这个角色有某种坚定的普鲁斯特式风格在里面。拍摄一部20世纪70年代的戏,难点之一在于这个年代在人们心中的位置,尤其是这个年代可能仍然在我们一些父辈的记忆当中。

化上妆后,每个人的感受都差不多,“我看上去像我妈/我爸”……不过,圣罗兰有另外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他住的地方都是另外一个年代的建筑。比如他在巴比伦大街街住的房子,是一种装饰艺术风格(Art Deco style)的建筑。圣罗兰有着非凡的头脑,巧妙地混搭过去与现代的不同风格。他对普鲁斯特的了解与他对滚石乐队(Rolling Stones)的了解一样深刻:既有古典主义,又兼具时代精神。

尽管圣罗兰有数次抑郁的经历,电影中还是保留了他的某种笑容。虽然电影同时讲述了一个”世界末日“的故事,但也没有《妓院的回忆》那么可怕。
《妓院的回忆》更为复杂。电影本身有一个催眠般的漩涡在其中。它同时是一个更为印象派的电影,不断地从一个女孩的经历切换到另一个女孩,而在《圣罗兰传》当中,主角只有圣罗兰一个人。《妓院的回忆》中的美总是稍纵即逝,但圣罗兰却幸存了下来。他不快乐,但是他具有一种生命力。这在他很著名的一句话中有所体现,“我是个坚强又脆弱,但是我永远不会被击垮。”

他有一种怡然自得的态度,这是我想着意体现的地方,因为它很少被前人所提及。我特别喜欢他说他想放屁、他在朋友面前打扮得像个女人谈论着安迪沃霍尔、他带着妈妈去巴黎赌场(Le Casino de Paris)……我不想让电影看上去太过严肃,或者流水线一般讲述着一个人克服困难取得成功的故事。我喜欢赫尔穆特·贝格读名人八卦杂志的那场戏。圣罗兰很喜欢这些杂志。我最爱的对白之一,是他和他的发型师之间的对话——事实上也是赫尔穆特现实中的化妆师扮演了这一角色——伊夫告诉他,他想要约翰尼·哈里戴(Johnny Hallyday)的发色。我喜欢高雅文化和流行文化之间的对比反差。

路易斯·加瑞尔为这份怡然自得增添了更多光彩,加斯帕德·尤利尔为这个略微沉闷的角色带来灵动和幽默。杰瑞米·雷尼耶同样拥有一种积极的能量。我觉得这样子挺好。

电影当中还有一些小的地方很打动我,比如我们有个特写放大镜头,在伊夫凝视一瓶圣罗兰指甲油的时候。也许是他在边看边思索着他已经成为怎样一个人,或者他觉得这瓶指甲油需要略微再红一点……我们当然并不知道他其实到底在想什么,至今仍是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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