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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会无期》:青年电影与”异乡”情结

投稿作者:Vergelian

看《后会无期》,令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多次出现的航拍汽车行驶镜头。周围景物颜色变化多次,但构图始终固定,车始终在路上。这直接让我想起凯鲁亚克的《在路上》,以及他笔下的战后青年“垮掉的一代”。正因如此,《后会无期》作为一部公路片的电影感近乎若有若无,而导演的重心似乎也更偏向于他所想要描绘的青春鲜烈色彩。

本来,这部电影的框架是一个典型的公路片格局。居住在东极岛上的青年江河与浩汉,因岛内居民外迁被迫离岛,是为起点。在岛上担任支教工作的代课老师江河,在一夜之间从大陆的最东端被分配到最西端。这里便是近乎荒谬地为全片设置好了终点,以及中间的这四千公里路程。迢迢万里路,颇有些“西游”映射。但又与我们所想象的“壮游”不同。影片对于这段旅程的刻画并没有用上太多浓墨重彩。虽然是漫漫长途,在密集设置的笑点下,却又轻得如同是一次兜风。

公路片本就是片段式的故事集合,以路途中的所见所闻,串起整条影片。故事中不同时段出场的不同人物本身之间大多并没有关系,所有的只是他们与主人公之间发生的种种故事。在这样的类型框架下,本就是以片段式呈现的《后会无期》因导演的处理而更显得支离破碎。原本应起到点睛作用的“金句”式台词在片中的频频出现,几处生硬的笑点,都使得整部电影的叙事几乎成为了以换取情怀、余味为目的的“牺牲品”。演员不断用嘴直观地表达着他们的感悟,并企图以此感动观众。在这样一种近乎空洞的故事中,角色的形象是弱化的。我们看到的江河与浩汉,只是两个笼统意义上的理想主义青年。有所冲动,有所幻想。有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也就不可避免有与残酷现实之间的交锋。面包蘸辣椒酱情节的设置,并未对角色的形象刻画起到任何作用,而更接近于一个纯粹的笑点。我们最终看到的江河与浩汉,也并不会是两个活生生的小岛青年,更多只是他们所说过的话,他们经历过的事的一次冰冷堆积。

在这部更像是青年电影的片子里,与其说导演是在借两位年轻人的经历描绘他眼中当下“垮掉的一代”,又更像是在以他们一连串的被骗事迹,导出一个叛逆青年最终的顺从与屈服。而这叛逆又与《无因的反叛》中近乎狂躁的叛逆不同。战后一代的年轻人更多地将愤怒抛向的,是既定的社会秩序与家庭伦常,像是青春期的一种副产品。他们所针对的是具体的,发生在他们眼前的现实事件或社会现象。而浩汉与江河所面对的社会,更像是一个抽象的,由形容词拼凑出的幻影。他们知道外面的世界残酷、拜金,在外打拼过的浩汉也明白积累人脉的重要:“遍地都有人给我送手纸。”但究竟什么是残酷,什么是拜金,他们仍旧表现得如同天真的少年,一脚捅不到玻璃才如梦初醒地发现贴着钱的车窗已被撬走。即使看似无人的荒郊野岭也存在不怀好意的歹人,这就叫残酷。无形的现实化为有形并向两位主人公步步靠近的过程才是这部电影的主要内容,而关于年轻人在这一过程中的蜕变,仅仅占了一小部分。本就有着外出打工经历的浩汉以更加敏感的适应力在现实面前几乎表现出了顺从的姿态。而理想主义意味更加浓重的江河则后知后觉地对过去予以保留,并最终出版小说,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片尾分道扬镳的两人,在结尾的结尾,仍旧是回到了一起,在最初的东极小岛。这在一定意义上,或许正是作者所持有的最终的人生态度:“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与现实和解。”

因此,《后会无期》作为一部现象级的电影,确实有影片之外值得讨论之处。尽管从专业的电影技法角度来看,这样一部处女座存在许多不尽人意之处。导演用极端的,近乎于话剧的叙事手法所带来的情感冲击,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效果。而在更多人所谓的情怀上,尽管影片是已然老套的“青年走向社会”剧情,其中钱财被偷,遭遇行骗等几乎是必然会发生的情节,但这样一部影片却非但没有遭受审美疲劳,反而成为了许多观众心中的“深度电影”。许多影迷借此机会对照起自己的过往青春,发出唏嘘感叹。这本无可厚非,但为什么仅仅是《后会无期》做到了这一点?我认为这不仅仅是作为粉丝的那一批群体的过度赞扬,更是在电影外体现了当下青年普遍存在的焦虑与孤独。

剧本法则中至关重要的一条是要以线索引起观众的兴趣。这里的兴趣指的是观众对于剧情本身,包括情节发展、人物走向的兴趣。而《后会无期》却是引起了观众的另一种兴趣。观众在银幕前以一种急切地想要看到某种意义的姿态,在电影的进行过程中便急于演化附会。于是,观众本身也走进了电影中,用过去的自己参与了剧情。这便如同是往往由异乡人引发的笑话,拼命地去猜想、附会某事某物在此地有何特殊含义,却不料想这只是他人的寻常事物。大众就是在这样的臆想中寻找到聊以慰藉的刺激与安抚,却又在无形中增加了对未来的不确定性的恐惧与焦虑。而这样一种情结的产生,电影无疑是无辜的。在现代社会中,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是一个异乡者。

电影的结局里,江河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他的脸上仍然是失落的、怅惘的神情。与现实的和解,与苏米的重逢更像是回到最开始的起点。相比一个理想主义青年的归宿,现实的渺茫与不确定性更像是一片广阔的沙漠,一条没有尽头的公路。朱天文在《风柜来的人》的结尾是这样写道——

看得见远空中一叠两叠暗云,与沙滩上三只灰条条浮移的小人。潮岸不知伸向何方。他们亦将是、其去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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