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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体》的德勒兹式泛神论宇宙

最近热映的吕克•贝松的《超体》电影海报上有一句话让人印象深刻:我,无处不在。在这部电影中,斯嘉丽扮演的女主角最终超越了人体的局限性,与万物同在,可以变幻成任何物体或者能量之流,真真正正地实现了无处不在,成了真正意义上全知全能、无处不在的神。

拥有无处不在的视点、无处不在的拍摄角度,一直都是电影的理想。我们不必当真地考据电影的现实可能性,在笔者看来,这部电影与其被看做一部科幻片(无论是软科幻还是硬科幻,它都漏洞百出),不如被看做一部哲学电影。这部电影只关乎idea, 理念。

自从柏拉图以来,理念一直都是哲学的核心议题,它是思考和观看这个世界所不能回避的东西。而我们观看和思考这个世界所依赖的理论,theoria,在希腊文里面,就是沉思(contemplation),是观看,是凝视,是察觉,它对于哲学和神学同样地重要。每一个哲学家和神学家都想要超越人的视角局限性,试图去接近神的那种绝对的观看:全知全能,无一遗漏,绝对真理。

吉加•维尔托夫的“电影眼睛”就抱着这样一种超越人类眼睛视点局限性的理念,不再是透过人的眼睛来看这个物质的世界,而是试图通过物质的眼睛来观看物质,去捕捉大自然中那不可思议的、常常为人类的有限视角所忽略的运动和变化。这是一种试图去靠近神,或者成为神的冲动。吉尔•德勒兹评价维尔托夫的时候说:“对于维尔托夫来说,运动的间隙就是感知,是惊鸿一瞥,是眼睛。但是这双眼睛不是那静止不动的人类之眼,它是镜头的眼睛,是物质的眼睛,是物质之中的感知”(Deleuze, Cinema 2:39-40)。

那么在德勒兹眼中,电影为何如此重要?它在何种意义上比哲学更能够思考这个世界?在笔者看来,就是因为电影的“眼睛”能够提供一种不依赖于人类意志的视角来观看这个世界。

是的,虽然每一个摄影机的背后都是人在操作,貌似不可能完全脱离人的意志和存在。“我的摄影机不说谎”吗?它当然可能会说谎。但是电影眼睛所看到的,即便不是脱离人的视角和意志的东西,至少也是超越了人的有限视角的东西。在这个意义上,摄影机能够给予我们的是一双“非人之眼”(inhuman eye)。这里,“非人”不是对人的简单否定,而是指在柏格森意义上的那些高于或低于人类经验的“绵延“(duration)。

对于德勒兹和柏格森来说,人类的智性会将性质上的差异还原为程度上的差异,只有通过直觉才能超越人类感知的这种局限性,从而“向非人或超人(那些低于或高于我们自身的东西)而敞开,去超越人类的状况:此即哲学之意义,因为迄今为止,我们自身的状况将我们的生活禁锢在被糟糕地分析的复合物之中,而我们又用这种糟糕的分析构成了我们自身”。(Deleuze, Bergonism, 27)对德勒兹来说,电影和哲学一样,都是以各种的方式去思考这个世界,不同的是,电影依赖影像,而哲学则依赖概念。

借用齐泽克的一本畅销书的名称,我们说:哲学无法告诉你的,那就问电影去吧。至少对德勒兹来说,是如此。他那涉猎了令人瞠目数量经典电影并由繁复晦涩的概念所编织起来的两卷本《电影》就是这样的一种尝试。

在《超体》里面,手无缚鸡之力的Lucy被韩国黑帮分子利用来人体运毒,却不幸遭遇黑帮无赖的殴打,体内的CHP4泄露进入人体,从而促使整个人体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在电影里面,她的身体潜能逐渐地被CHP4所激活,最终超越了人类的局限性:从恢复了绝对的、无遗忘的记忆到以意志控制物体,从物质性身体的分解到转变为能量-物质之流,从有形的存在到无形的存在,从处身于此时此刻到任意穿梭时间之流……

随着Lucy的身体进化,展现在我们面前的不是庸俗的物理学,而是核心的哲学命题:心和物,精神和物质的关系。

庸俗而流毒广远的中学教材里面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告诉我们的是:物质先于意识,物质决定意识。它的反面就是德勒兹在《电影1:运动-影像》里面批判的胡塞尔现象学的意向性,“任何意识都是对某物的意识”,它赋予自然感知以优先权,认为先验的意识就像光照,是我们观看和理解事物前提。对柏格森来说,恰好相反,“事物自身就是光明的,而不是被任何东西所照亮:任何意识本身就是某物,它与事物不能分离,它就是光的影像……简而言之,意识不是光,影像的集合或者光,正是内在于物质之中的意识。”(Deleuze, Cinema 1:60-61)

根据德勒兹的理论,我们之所以能够观看这个世界,那是因为物质内部自身就带着光,带着被观看和思考的可能性。物质世界不是被动地考察的对象,它远远不是惰性的东西,因为在物质之中就有一双眼睛,它自己观看自己。我们之所以能够观看,因为我们是物质世界的效应(effect),我们自身承载了物质的观看的使命。但是我们又是有限的存在物,需要去超越自身的局限性,去体验那高于或低于我们自身的绵延。

“影像就是运动,正如物质就是光”(ibid:60),德勒兹如是说。“任何事物,也就是说任何影像,与其作用和反作用是不可分辨的:它就是宇宙的变幻”(ibid.)。整个宇宙,物质,光,能量,精神……它们都是影像,它们全是浑然一体的宇宙的各种不同程度的变幻和涟漪。物质性的宇宙是一个内在性的平面,它由无限的影像集合构成。“影像自身存在于这个平面之上。这种影像自身就是物质:它不是某种隐藏于影像背后的东西,而是恰好相反,是影像与运动的绝对同一”(ibid: 59)。物质性的宇宙是内在性的平面,是一个运动-影像的机械装配。在这个意义上,“宇宙自身就是电影,一部元电影”(ibid.)。

德勒兹的宇宙,不仅是一部电影,更是一个泛神论的世界:在这里,一体现为多,多就是一。物质性的宇宙,影像们自动、自主地相互作用、组合、装配、演化;从精神的层面上来看,它们是在观看、沉思、生产。

最后,我们回到《超体》来,注意到Lucy的词根。

lucia,就是光明的意思,演绎成lucid, 清晰的、透明的,lucent,光亮的……

的确,女主角的名字就与观看和观看的可能性分不开。在《旧约•创世纪》的开端,上帝创造这个世界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有光。我们不妨也可以把《超体》这部电影看做是创世纪的后现代版:第一个猿人的名字就叫做lucy, 最后突破了人类局限性(最后的人)成为神的人也叫做lucy,首尾相接,自我衍生。

在经典的创世故事里面是神创造了人,在吕克•贝松的后现代版创世故事里面,是僭越和篡夺了神的位置的人创造了自己。电影里面,lucy穿越时间之流和猿人之间的指尖相触,根本就是对米开朗基罗的著名《创造亚当》的戏仿。在这里,自己创造自己的人,正如自身观看自身的物质那样,形成了一种绝对的内在性,而我们人类,恰恰是观看这种功能的载体或纯化的功能-形象。

(编辑:王义之)

廖鸿飞

荷兰阿姆斯特丹大学人文部文化分析研究院(ASCA)博士生,研究兴趣:电影理论、当代法国哲学、当代东亚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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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过度解读的完美证据,作者应该抬头去看看日本漫画,这些伪哲学命题的作品比比皆是,但不是每部作品都有底蕴的,因为作者完全没往那方面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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