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者】:[美] 埃里克·高德曼
【翻译】:王诗源
上期试读内容:《好莱坞的犹太人》——一个世纪里的美国犹太人生活
【本期试读内容】:
1883 年,26 岁的班哲明•维纳瑞斯基(Binyumen Vernereski)亲吻了妻子佩莱尔•李(Perele Leah),接着向两个孩子安娜(Anna)和赫舍尔(Hershele)告别。据他的孙女凯斯•华纳•史培林(Cass Warner Sperling)所说,他当时正准备离开犹太定居点,希望可以安全到达德国边境,再从那里到汉堡码头。离开之前,佩莱尔在班哲明的裤子里缝了一个秘密口袋。“这是给你装手表的,”她说,“安全放好。”这块手表是家族的传家宝,由父亲传给班哲明。带着手表和他那点可怜的犹太小学教育,班哲明怀揣着节省下来的兹罗提,离家去找寻他的美国梦。
班哲明和许多同代人一样,对新大陆知之甚少,他所有的信息都来自村里的傻子、几年前离开的一个叫瓦莱斯基的年轻人。瓦莱斯基给班哲明写了一封信,鼓励他到巴尔的摩找他:“富人们每天挣两美元……街道流淌着金子。”这封信的结尾写道:“在美国,每个人都穿鞋!”班哲明不满足于只做一个补鞋匠,他有自己的想法。他想,既然瓦莱斯基能在美国致富,那他也能。
不久之后,这位26 岁的年轻人抵达了美国。在纽约城堡花园(NewYork’s Castle Garden),班哲明•维纳瑞斯基带着敬畏和横跨大西洋的一身疲惫站在移民官面前,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移民官疑惑着:“是维纳,瓦纳,还是瓦尔纳?……好吧,那就是华纳了!”那是班哲明跟美国的首次邂逅,从那时开始他成了本杰明•华纳(Benjamin Warner)。他只是又一个在美国传奇的诱惑下离开东欧的犹太人。然而从他改名的那一刻起,他作为犹太人的人生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同一年,佩莱尔(现在叫珀尔),带着孩子安娜(现在叫安妮)和赫舍尔(现在叫哈利)来到美国跟班哲明团聚。不久,班哲明就在巴尔的摩煤烟覆盖的街道上开始给顾客钉新鞋底,一天挣三美元。家族移民美国的故事萦绕在班哲明儿孙的集体记忆中。从不同角度来看,这个故事就是世纪初千千万万东欧犹太人穿过大洋寻找美国的故事。像他们那代的大多数孩子一样,本杰明•华纳的儿女们利用他们在流亡中学到的技能挣扎求生。对华纳家族来说,那就是杂货店、肉店、修鞋、旅游销售和离家谋生。不知为何,环境和机遇将他们带到了俄亥俄州的扬斯镇(Youngstown)。在那里,他们开始了电影放映的营生。他们典当了本杰明•华纳从故国带来的金表,然后用当来的钱买了华纳家的第一台电影放映机。这门生意可以让华纳家的几兄弟拥有一份家族产业。为了照顾他的孩子,本杰明•华纳用一块旧物换得了一片新天地。
华纳兄弟的故事是四个兄弟的故事,哈利、山姆、阿尔伯特和杰克。本杰明和珀尔的儿子们紧密团结成一个家族,努力建立一份跟当时其他电影大公司势均力敌的电影事业,追寻关于成功的美国梦。1927 年,他们做出了一次最重大的选择——进军有声电影。他们将拍摄一个十分精彩的故事,一个犹太教堂领唱的儿子想要打破自己社群的限制踏上成名之路的故事。《爵士歌手》被认为是第一部有声电影,彻底改变了整个电影行业。其精彩之处在于,它不仅是华纳兄弟的生活写照,还讲述了整整一代移民追求更好生活的故事。在很多方面,这部电影的主旨不仅跟这些移民有关,还跟故事的作者山姆逊•雷佛森(Samson Raphaelson)、美国伟大的犹太作曲家艾文•伯林Irving Berlin,他的歌曲《蓝色天空》会出现在电影里,以及这部电影的男主角阿尔•乔生(AlJolson,故事就根据他的经历而改编)有关。一旦犹太移民到达新大陆后,他们会怎样面对新生活?他们的下一代呢?从那以后,这样的故事不断地出现在电影、广播和电视上。这个犹太年轻人在美国带来的各种冲突和机遇中挣扎,其中的某些东西在制片人和观众中引起了共鸣。《爵士歌手》是一个犹太人美国化的经典故事,它包含了犹太人在美国生存的状态,展现了美国与犹太人交汇时产生的张力。
本杰明•华纳到达城堡花园四十四年后,他的四个儿子将会重塑美国流行文化。他们成功地制作了一部电影,它不仅包含了声音,还包含了一些即兴对话。这种非凡的发展已成为历史的一部分。然而本书要讲述的重点是《爵士歌手》制作演变的过程,更重要的是故事如何反映作者的生活以及演变中的美国犹太人群体。
山姆逊•雷佛森
1910 年代,山姆逊•雷佛森写了一个短篇故事,讲述自己作为一个纽约犹太人的成长经历。作为八个孩子中的长子,雷佛森出生成长于纽约的下东区。他爱纽约,当父母要全家搬到芝加哥时,他说服父母让他至少在上高中前留在纽约跟祖父一起。雷佛森回忆道:“当我还是个孩子时,我想我认识的只有犹太小孩。四处都是犹太气息。”在东区,雷佛森受到了意第绪剧院和犹太教堂礼拜乐的影响:“在派克街的犹太教堂里有个唱诗班,领唱库珀会在安息日和其他圣日演唱。我愿意不惜代价地进入那个唱诗班,所有的挽歌我都熟记于心……可惜我没有好嗓子。”多年后的1917 年5 月,作为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大三学生的雷佛森为了给“某位年轻女士”留下好印象,用借来的十美元买了两张豪华音乐剧的门票——一晚上的阿尔•乔生的《小罗宾逊•克鲁索》(Robinson Crusoe,Jr.)。21 岁的雷佛森被多才多艺、一人分饰三角的阿尔•乔生所征服。在回忆起那天的约会时,雷佛森是这样形容的:“(它让我)眩晕、沉浸在东区的那些童年记忆里——派克街犹太教堂的记忆……上帝啊,这不是一个爵士歌手,这是一个领唱!”C雷佛森在那之前从没有看过乔生的表演,但他显然被这次经历打动了:“歌词、旋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情感——一个领唱的情感。我对朋友说,‘这里面有一个故事——一个戏剧化的故事’。”
毫无疑问,阿尔•乔生的表演从很多方面影响了雷佛森。在乔生身上,他听见和看见了一个用自己的天赋努力在美国获得成功的犹太人,而在上一代那里,这种天赋只会将他困在一个有限的犹太世界里。雷佛森在一个完全犹太式的环境里长大,观看乔生表演的经历在他心里引起了真真切切的共鸣。通过跟大学里来自世界各地不同文化的学生交流,雷佛森无疑更加认同“被解放”的乔生,这是一个能在美国舞台上将自己的领唱天赋转化为爵士表演的艺术家。雷佛森是个有浓厚犹太根底的年轻人,他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美国主流作家。所以,创作一个有着浓厚犹太成长背景的年轻人被美国梦所吸引的故事对他而言信手拈来。虽然他以阿尔•乔生的故事为原型,但那也是山姆逊•雷佛森的故事。历史学家亚瑟•赫茨伯格(Arthur Hertzberg)指出:“移民的孩子没有榜样。他们怨恨,因为被出生成长的环境困住了;他们愤怒,因为无能的父亲不给他们自由。他们除了重塑作为犹太人以及美国人的身份认同感外别无选择。”那晚,山姆逊•雷佛森找到了自己的榜样。他会追随阿尔•乔生!
山姆逊·雷佛森的天赋明显地表现在他的作品中。雷佛森后来成为好莱坞最伟大的编剧之一。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山姆逊•雷佛森创作了一个故事,大部分基于阿尔•乔生的生活和他迅速成名的经历。雷佛森后来成为一个十分受欢迎的作家,创作了超过四十部戏剧、电视剧和电影剧本。《爵士歌手》的基本情节是一个独生子拒绝跟随父亲的脚步成为教堂领唱,他拒绝了父亲的期许和拉比诺维茨家族数代做领唱的传统,离家出走,成为一名爵士歌手。对音乐的热爱流淌在他的血液中,由此造成的父子嫌隙贯穿了整个故事。在故事中,虽然这个年轻人不愿放弃他在美国世俗社会中的成功梦,但他多次对此感到内疚并试图弥补。虽然母亲欣然接受了他的选择,但在这些冲突中感到身心俱疲的父亲拒绝了他。最终他爱上了一个非犹太裔女孩,在女孩的帮助下,他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在纽约登台表演的机会。故事的高潮处,重病的父亲卧床不起,不能在犹太历最神圣的日子里到教堂领唱。已将名字改为杰克的杰基,却要在同一晚演出百老汇音乐剧。这个年轻人能做什么来安慰病重的父亲呢?他会选择事业还是家庭,抱负还是传统?
杰基•拉比诺维茨作为十代教堂领唱的后裔,本来应当接替父亲在教堂的位置。同样,阿尔•乔生选择放弃家族六代领唱的重任,离开在华盛顿的家,前往纽约。就如阿尔•乔生的哥哥哈利所描述的:“我们家庭生活的主要困难就是阿尔和我已经吸收了美国文化习俗、美国自由思想和美国式的生活方式,而我父亲却仍然坚持旧世界那种严厉、正统的教育和习俗。”杰基就像乔生一样,最终下定决心追寻自己的梦想,离家去周游全国。最终,阿萨•尤尔森(Asa Yoelson) 成为了阿尔•乔生,杰基•拉比诺维茨成了杰克•罗宾;就像阿尔•乔生会邂逅亨莉塔•凯勒(Henrietta Keller),杰克•罗宾邂逅了艾米•普伦蒂斯(Amy Prentiss)。
先驱者
1902 年,一位杰出的23 岁波兰剧作家马克•艾恩斯坦(Mark Arnstein)写了一出四幕剧《歌手》(Piesniarze)。两年后,为了给位于利沃夫(Lvov)的意第绪剧院制作这部作品,他把剧本从波兰语翻译成意第绪语,改名为《维尔纽斯的小布尔乔亚》(The Vilna Petit-Bourgeois)。剧本描绘了十九世纪上半叶住在东欧的一个天才儿童约尔•都维•斯特拉辛斯基(Yoel DovidStrashunsky)的故事。15 岁的时候,斯特拉辛斯基接替父亲成为维尔纽斯犹太大教堂(Great Vilna Synagogue)的领唱,故事从这里开始变得越来越精彩。十年后,这位领唱离职去了华沙,在那里他成功地打入主流音乐界,担任歌剧独唱和合唱团领唱。这个从犹太社区进入世俗社会的领唱故事吸引了艾恩斯坦。1906 年制作完这部戏剧后,他把剧本带到了美国。这部作品1908 年就在纽约出版,1912 年在伦敦上演。但没有证据表明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之前,这部戏剧在美国意第绪剧院上演过。年幼的雷佛森显然跟父母和祖父母一起去过意第绪剧院,他可能听说过这部剧,但从没看过,而且可能也从没读过原著。两者的故事虽然惊人的相似,但没有证据显示雷佛森取材自这部早期的艾恩斯坦作品。A有趣的是,《爵士歌手》出现的十多年之后,艾恩斯坦的作品被改编成一部内涵十分不同的意第绪电影。
短篇故事
山姆逊•雷佛森的短篇故事《赎罪日》(The Day of Atonement)发表在1922 年1 月的《人人杂志》(Everybody’s Magazine)上。雷佛森的故事表达了他那代人的欲望,他们希望打破封闭的犹太人圈子,在更广阔的美国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只有走出犹太人圈子后,许多犹太人才感觉到他们身处于美国社会中。美国被视为机遇之地,雷佛森的故事表达了这样一种观念:一个人只有承担了自由的风险,才会得到自由的选择。通常,一个人必须切断和社区、家庭、朋友以及宗教的联系,彻底与传统决裂,才能逃离“贫民窟”去寻找机遇。雷佛森明白,搬出犹太社区需要一些改变。他提出的疑问是,到底要改变多少?他暗示,一旦从圈子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一个人就可以自由地追寻自己喜欢的东西。他还暗示,通常这样的自由伴随着高昂的代价。
雷佛森的故事主角杰克•拉宾热爱美国生活方式,离家出走,疏远了自己的父母,尤其是父亲。索勒姆•阿什(Sholem Asch)在他的短篇小说《美国》(America)中描绘了相似的困境:“这些孩子心里……有一种基本的力量苏醒了,一种对美国社会无拘无束的自由的渴望。”当杰克告知父母他已经选择了艾米•普伦蒂斯,一个信仰不同的女人作为妻子时,新旧两个世界的矛盾恶化了。阿什写道:“他们无视父母的话,因为他们已习惯轻视父母……父亲的虔诚和生活方式已变成一种笑话。”探寻自己道路的自由带来的是对未来的自由选择,同时,这也将拉比诺维茨家族拥有的犹太特质置于险境。况且,杰克的父亲绝不可能经受住这个消息带来的最后一击。雷佛森在他的短篇故事里是这样描述的:“我们的杰基要娶一个非犹太姑娘(shiksa)。”
这最终成为这位领唱的心病,但领唱的妻子却并不以为然。莎拉•拉比诺维茨(Sara Rabinowitz)告诉儿子:“我在想,如果一个意第绪(犹太)男孩跟一个非犹太裔女孩结婚,也不算很糟。她可以学着购买洁食(kosher meat),然后单独为你准备吃的……”莎拉继续为这个困境列举满意的解决办法,但杰克紧紧抓住母亲的手打断了她:“我就是那样长大的,我这辈子都没开心过。艾米在另一种生活方式中长大,而她从小都很幸福。我想要我的孩子像艾米那样幸福。”E杰克对犹太成长环境的批评成了对传统的最后一击,老领唱在疾病中越来越虚弱,最终去世了。亚瑟•赫茨伯格解释道:“年轻人对传统宗教的反叛代表着移民家庭中父权的崩塌。”就如阿什在《美国》中描述的:“他们(孩子们)不尊重自己的父亲,在他们眼里父亲脾气古怪,笨拙而不通世事,他们嘲笑他的学识和犹太教信仰。”雷佛森塑造的杰克成为摧毁父亲并最终造成父亲死亡的人。就在父亲去世之前,母亲来剧院找杰克,给他最后一次修补裂痕的机会:“你爸爸身体不太好,杰基。这也许是他过的最后一个赎罪日(YomKippur)。他平时老提到你。他一直提到你……”杰克把母亲送回了家,母亲心中怀着渺茫的希望,这周晚些他也许会回家看看。但一切都太迟了。
杰克的心中有更重要的事情,他的表演就在星期一晚上。就在表演正式开始前几个小时,杰克得知父亲去世了。他立刻坐计程车回到位于西斯特街(Hester Street)的家中。拉比诺维茨夫人很悲伤,她失去了这个六十年来爱她如爱上帝一般的男人。但比悲伤更甚的是她的恐慌,此时正当赎罪日前夕,拉比诺维茨家族却没有一个人能为上帝献上抒情赞歌,祈祷上帝洗刷子民的罪孽。狭窄黑暗的走廊里挤满了朋友和邻居,当杰克挤过人群时,拉比诺维茨夫人正抓着律师菲尔德曼的手:
“你看,菲尔德曼先生,”她说道,“还有两个小时就到赎罪日了。必须得有一个好领唱。犹瑟尔给我的最后遗言是 ‘去找杰基’。菲尔德曼先生,他的声音是那么虚弱,我几乎都听不清。他的脸苍白得就像蜡烛,他对我说:‘瑞芙卡,上帝会原谅我们的杰基,只要他今晚替我演唱圣歌《科尔•尼德莱》(Kol Nidre)。我可能快死了。’菲尔德曼先生,杰基可能快到了。也许你可以跟他说说。他内心深处还是一个好孩子。告诉他——告诉他——哦,菲尔德曼先生,我心都碎了——我——我不能再说了——”
杰克•罗宾再次留在了他的老社区,那一晚不会再有百老汇表演了:
那是四点半。父亲已经去世了,如果他当晚上台演唱拉格泰姆(ragtime),那西斯特街犹太教堂四十年来会首次在赎罪日第一天没有领唱,母亲会陷入无法承受的双重悲伤⋯⋯
杰克走过街区来到教堂,接过父亲的祝祷披巾,在赎罪日这个一年一度祈求宽恕与和解的重大日子里唱起了《科尔•尼德莱》。杰克唱着祷文,除了为人类的罪恶而祈祷,他是否也在祈求对自己的宽恕?杰克在赎罪日前夕顶替父亲做教堂领唱后,这个短篇故事就结束了。在为新一代追寻自己的生活指明道路的同时,雷佛森也告诉我们由此承担的家庭后果。最终,他的主人公杰克准备好放弃梦想,跟家人和同胞在一起。
某种程度上,雷佛森也给我们留下一种印象,那就是杰克虽然受到了失去父亲的惩罚,但同时他做出的姿态也得到了回报。杰克放弃表演本来让经纪人大卫•李感到十分不满,然而李却在报纸上读到一些消息——杰克•罗宾吸引了很多人到犹太教堂。于是他打电话给他的同事:
“哈利,”李说,“你想听听美国未来最伟大的拉格泰姆歌手唱歌吗?一个奇迹,哈利,一个奇迹!让哈尔•波顿把舞台收拾好。马上到东区一个脏兮兮的地方,叫西斯特街犹太教堂。我会在西斯特街和诺福克街的转角跟你碰面。”
也许,杰克•罗宾仍然会成为一个爵士歌手,人们显然已经意识到他的天赋。也许,杰克的故事反映了整整一代美国犹太人的处境。
舞台剧
到1925 年初,雷佛森已经将他的短篇故事改编成一出戏剧,暂时取名为《教堂男孩》(Prayboy)。同年五月,他把剧本卖给了百老汇制片人阿尔•刘易斯(Al Lewis),对方介绍了很有前途的舞台喜剧演员乔治•杰塞尔(GeorgeJessel)来出演这个戏剧化的角色。跟阿尔•乔生比起来,乔治•杰塞尔的一生都跟他的犹太背景联系紧密。雷佛森的原著故事内容大多没变,只有一些小改动,比如为了让名字听起来更像非犹太裔,杰克女友的名字从艾米•普伦蒂斯改为玛丽•黛尔。故事对杰克和女友之间关系的着墨减少,重点更多放在了父子之间的矛盾,这点突出表现在两人各自选择表演的音乐上。
在短篇故事里,莎拉•拉比诺维茨造访剧院是为了劝儿子回家。回家,尤其是回家接替父亲赎罪日领唱的工作,会让父亲的病情好转吗?在这两个版本中,杰克都试图让莎拉明白他属于剧院,而母亲两次都无法理解杰克为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在1922 年版短篇故事的结尾,杰克在电话上听说了父亲的死讯后才返回教堂。只有此时,他才出于内疚接替了父亲在教堂的位置。1925 年剧院版改编中,杰基返回家中是为了父亲。他选择跟已经断绝关系的父亲和好,匆匆离开剧院返回父母的公寓。然而,他却没有见到父亲,因为拉比诺维茨领唱已经被送进了医院。杰基的经纪人哈利•李和玛丽赶来,给他解释当晚不表演的后果,试图说服他返回剧院。杰克犹豫了。傍晚的教堂仪式就快开始了,正在杰克准备跟母亲出发去教堂时,电话响了。在这个舞台剧版本中,收到领唱去世消息的是玛丽。当玛丽把消息告诉杰克时,杰克的反应如下:
上帝啊!(他心中的感情回归,他啜泣着)他告诉我上帝会惩罚我!我以为我能逃离当领唱的命运!啊,上帝请告诉我⋯⋯(他的声音上升成了痛哭,然后再次平息)赎罪日!——我想因为这是赎罪日!(莎拉拿着点燃的蜡烛走上台,杰克突然转向她)妈妈!我要跟你一起去!我要去教堂!
在原著和舞台剧的结尾,杰基都承担了他“应有的”责任——追随拉比诺维茨家族十代领唱的脚步,主持了赎罪日仪式。由于情势所迫,杰克决定回家,回到他的同胞中去,重新加入犹太人圈子。这里面的信息似乎很清楚:维系犹太关系!保持忠诚!如果不能,准备好承担后果!在每个版本中,杰克•罗宾都认为父亲的去世是在惩罚他抛弃了自己的同胞。杰塞尔和雷佛森都赞同这样的结局:你应当在追求事业的同时保持你的犹太特性,背离传统会造成痛苦和不幸!
到九月,这部改名为《爵士歌手》的舞台剧已在百老汇上演并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三十八周之后,杰塞尔离开舞台去好莱坞拍摄由华纳兄弟出品的电影《孤僻的伊兹•墨菲》(Private Izzy Murphy,1926)。当时,杰塞尔决心要获得舞台剧的电影拍摄权,而就在舞台剧快结束时,本杰明•华纳的几个儿子买下了电影拍摄权,并计划让杰塞尔来出演。哈利(华纳四兄弟里唯一在欧洲出生的)不仅签下了杰塞尔,而且对这部电影也格外用心。他身上有一些兄弟们没有的东西:对犹太文化传承的热情。在所有兄弟中,哈利始终相信电影不只是娱乐,并且把电影看作是“独特的教育工具”。A据说他告诉乔治•杰塞尔:“别的不说,《爵士歌手》会是一部呼吁宗教宽容的电影。”
乔治·杰塞尔,非常成功地在舞台上扮演了杰克·罗宾。原本他被安排在电影改编版里扮演同一角色,但最终没有成功。
按拍摄计划,华纳兄弟公司本来将《爵士歌手》设定为一部默片。同时,乔治•杰塞尔也回来参加舞台剧的全国巡演。到1927 年2 月,好莱坞业内报纸开始传出乔治•杰塞尔很快将开始拍摄这部电影的消息,但华纳兄弟公司内部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同年早些时候上映的电影《唐璜》(Don Juan)里加入了同步音乐和音效,反响还不错,这将华纳公司推入了“有声时代”。《爵士歌手》将是公司第一次大预算的有声电影,里面结合了新的“维太风”(Vitaphone)技术。这个决定内在的隐忧是,公司想用维太风技术来吸引大众,但观众对一个犹太故事和雷佛森的“被内疚所惩罚”的结尾没有多少兴趣。舞台剧在百老汇上演时,大多数观众都是犹太人。《犹太先锋日报》报道说:这部剧“由犹太人制作,讲述犹太人的故事,百分百面向犹太消费人群”C。面对这样的统计数据,制片厂可不想拿全国广泛发行的前景来冒险。阿尔弗雷德•A•科恩(Alfred A. Cohn)因此受雇来改编情节设置,他做了几处改动,包括新的结局。
电 影
当山姆逊•雷佛森和阿尔•刘易斯合作将短篇故事改编成喜剧时,雷佛森掌控着故事和其中传达的信息。在我看来,故事要讲的始终是雷佛森眼中的美国犹太人生活危机——在保留自己犹太人认同感的同时追寻美国梦,这个过程就如走钢丝。雷佛森的作品展现了亚瑟•赫茨伯格所称的“当犹太历史被遗忘时,移民内心的煎熬”。《爵士歌手》被卖给华纳兄弟公司后,雷佛森失去了对剧本的掌控,被完全排除在外。公司主要负责这次交易的是驻扎在纽约的哈利,他负责公司的运营。但是,这个华纳兄弟里最犹太化的人,对电影的进程却很少发言。电影和剧本掌握在杰克和山姆的手里,这两兄弟负责电影制作。24 岁的制作总监达里尔•F•扎努克负责监督电影的实际制作,山姆于是被委派去监督电影的技术层面,尤其是维太风技术的实施。兄弟中最小的杰克担任监制并掌控剧本走向,他以自己和山姆作为美国犹太人的真情实感,保证了故事的真实性。杰克自称“失败的表演者”,是兄弟里唯一一个表演过舞台杂耍的人,他把自己看作是终极艺人。他视“娱乐事业”为自己的宗教,而且很自豪地让人人都知道这点。山姆在1925 年跟一个天主教徒、齐格菲舞者莉娜•巴斯奎特(Lina Basquette)结婚,他一点都不怕这样“离经叛道”会震惊家人——他是家族里第一个跟异教徒结婚的。山姆显然能理解《爵士歌手》里杰克•罗宾跟舞者玛丽•黛尔的罗曼史。
1927 年5 月, 阿尔• 乔生取代乔治• 杰塞尔成为《爵士歌手》的主演。媒体没怎么报道这次换角,乔治•杰塞尔的名字不再跟电影计划联系在一起。对此,媒体的解释众说纷纭。杰克•华纳在自传《我在好莱坞的头一百年》(My First Hundred Years in Hollywood) 里宣称,杰塞尔简直不可理喻,要求给他更高的片酬才肯出演有声片。在签合同时,杰塞尔要求哈利也在合同上署名,表现出对杰克的不信任,这让杰克无法接受。杰塞尔在他的回忆录《我生活的世界》(The World I Lived In)里也说自己的确要求涨片酬,因为他认为这么大的电影计划,高片酬是应该的。此外,他还反对由非犹太裔演员来扮演自己在剧中的犹太父母。最重要的是,编剧阿尔伯特•科恩对剧本做出的改动吓坏了他。显然,不管是什么原因,当华纳兄弟和乔治•杰塞尔闹翻后,他们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把当时相对没什么名气的杰塞尔排挤了出去,这样就可以让乔生出演。当时乔生已经是一个超级明星,肯定更有票房吸引力。毫无疑问,经济上的考虑影响了这个决定。接下来的新制作会加入几首歌让乔生演唱。阿尔•乔生显然是那个时代里最伟大的表演家,而乔治•杰塞尔则被认为“过于犹太”。尼尔•盖博勒指出:“杰克和山姆绝不可能认同一个像杰塞尔这样高调的圈内犹太人,最终不可避免地选择了一个像他们一样完全被同化了的犹太人。”这既是乔生的故事,也是华纳兄弟的。鲁斯•佩尔马特(Ruth Perlmutter)指出:“其实明星将自己从普通人爬到明星的经历进行再创作是值得的,而且它延伸了观众的信念,那就是接受这个体制的价值观就会得到奖赏。”
华纳四兄弟努力推动他们的娱乐新工具,维太风,“说话的电影”走向成功。
《爵士歌手》里加入了圣歌和赎罪日仪式做支撑。阿尔伯特•科恩还加了一段新的开局,年轻的杰基•拉比诺维茨拒绝了父亲的期许,离家去闯荡世界,此时领唱正在教堂唱圣歌。跟原著故事和舞台剧一样,电影的开场表达了对过去的拒绝。然而,真正的挑战是在结尾。在现实生活中,不论是杰克还是山姆•华纳,更不要说乔生,有谁真的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回到犹太老社区为教堂唱歌呢?乔治•杰塞尔宣称,他跟这部电影的矛盾更多地在于它的内容而不是钱,让他愤怒的是编剧科恩加的新结局:
故事没有像舞台剧里那样让这个男孩离开剧院,延续父亲为教堂服务的传统,而是让他返回冬日花园当一个黑脸喜剧演员,他母亲则在包厢座位上拼命地鼓掌。为此我跟他们大吵,有钱没钱,我都不会出演这个版本。
哈利•华纳的孙女反驳道:“《爵士歌手》的结尾是创新的,因为它化解了冲突,当时的移民后代应该能够理解。每个人都得到了他想要的:传统的父亲与儿子和解,听到了他在教堂里的演唱,而儿子后来也回去做了一个成功的舞台演员。”
《爵士歌手》一开始是年轻的杰基•拉比诺维茨(罗伯特•戈登饰)在一个本地沙龙表演。那是赎罪日开始前的几个小时,禁食前的大餐正在准备中。杰基的领唱父亲(华纳•欧兰德饰)正不耐烦地等着他,因为傍晚仪式开始时他要站在父亲身边唱《科尔•尼德莱》。教堂神职人员尤德尔森拉比(奥托•里德尔饰)在沙龙发现了杰基,并把他的行踪透露给领唱。得知杰基在一个沙龙唱歌后,领唱跑到那里强行把他带回了家。这个孩子到底做错了什么?是因为他在教堂以外的地方唱歌吗?是因为他没在家为即将到来的禁食日做准备吗?当领唱离家穿过整个城市去寻找他的孩子时,这两个原因似乎都成立。
领唱疾行而过纽约下东区热闹街道的情景,是一出通过视觉展现当时美国犹太人生活的寓言。这次跋涉和尤德尔森步行去通知领唱的情节,是电影唯一的室外戏。显然,导演艾伦•克罗斯兰(Alan Crosland)特意添加了这两段延展的室外戏。在来回沙龙的路上,小商贩们推着各种手推车叫卖——他们努力求生,试图在犹太世界和美国机遇间找到平衡。领唱这段“旅途”的目的清晰简单:他要把儿子带回教堂,将他从歌舞厅生活的诱惑中解救出来。然而对杰基来说,同样的路途他不得不踮着脚尖小心前行。一边是“家”,一边是“工作场所”。在家,我们见证了旧世界的价值观;而在沙龙里,我们体验了新世界的野心。杰基的生活就仿佛走在两个世界之间的钢索上,他真的能行吗?像尤德尔森这样的传统犹太人,每次去酒吧是为了不让自己跟“外面”的世界隔绝。然而对领唱来说,新世界的侵袭无法替代他的世界和儿子的生活。
夕阳西下,赎罪日即将到来,我们注意到教堂的灯光在背景里闪烁。父亲不顾孩子母亲的抗议,一回到家就把杰基抓到隔壁房间一顿抽打。到了此时此刻,这个年轻人终于决定离开这种生活,到外面的世界寻找他的天地。母亲莎拉•拉比诺维茨(尤金•贝赛尔饰)意识到:“我们的孩子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镜头对准了教堂窗户上的犹太五角星,这个镜头隐喻了犹太教本身成为施加在男孩身上的惩罚,同时也是孩子出走的原因。那之后不久,领唱忍着眼中的泪水,准备在教堂唱圣歌。他对尤德尔森说:“今晚我儿子本该站在我身边一起唱,但现在我没有儿子了。”在祷词中途,电影镜头切向坐在妇女席上低泣的莎拉,接着我们看见年轻的杰基很快又溜回公寓,拿了一张母亲的照片后又很快离开。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这是他和家人之间唯一的联系。
在索勒姆•阿什的小说《美国》中,作者对二十世纪早期美国犹太人的生活做了一次评估。他发现父亲“被看成是‘新手’,对英语交流和美国方式很陌生”。在许多移民家庭里,由于父亲总体上受到排斥,母亲于是成为情感的中心支柱和家庭的保护者(我们在雷佛森的故事里能明显看到这点)。然而乔伊丝•安特勒(Joyce Antler)认为,莎拉似乎“凝固在时间里,她困在那个旧世界里,永远都在怀念、哭泣和伤感”。 欧文•豪推测:“在犹太民间传说中,母亲的形象是严厉而温柔的……对她的尊敬总是带着伤感。”A虽然杰基离家出走了,但他仍然带着母亲的照片并和她保持联系。他跟母亲的联系是电影的关键,这可以从他选择的表演曲目中看出。欧夫•萨波斯尼克(IrvSaposnik)告诉我们:
这些“美国”歌曲中,有些歌唱了父母和孩子之间的爱(Dirty Hands,Dirty Face),有些承诺着暂时分离后的思念(Toot,Toot,Tootsie),有些赞美前方天朗气清的光明未来(Blue Skies),有些颂扬永恒的母爱(Motherof Mine,I Still Have You)。
当杰克知道自己将回到东海岸举行自己的百老汇首演时,字幕卡显示了他内心激动:“纽约!百老汇!家!”最后一张字幕卡用放大加粗的字体写着“母亲”。雷佛森塑造了强烈的母子情义,儿子近乎有恋母情结。豪认为这种特殊联系“十分犹太化,甚至是一种犹太发明”。C然而莎拉和杰克的母子关系显然给电影带来了某种活力和普遍性。
随着电影情节的推进,杰基•拉比诺维茨开始在全国各地的酒吧夜店表演,等待被发掘的机会。早在离家之前,他就已经在限制他的“犹太社区”里寻找美国梦。在东欧,犹太人不得离开外界强行划定的犹太定居点。但美国没有这样的物理边界(至少在理论上),因此“外面的”世界对犹太人是开放的。
杰克“自认为的衣锦还乡”得到的却是父亲的拒绝,拉比诺维茨领唱无法接受儿子的选择。杰克的母亲在一旁手足无措。
影片用了很多笔墨来描绘杰克返回纽约家中的情节。他用唱歌和拥抱来逗母亲开心,片中的独白是电影史上的重要时刻。父亲进入房间然后说出“停下”的那一幕,在声音和沉默之间建起了强有力的联结,制造了旧式默片和新式“说话”(talkie)电影之间的强烈对比。这幕描绘了父亲和母亲在第一代美国移民家庭生活中扮演的角色,母亲忠于丈夫但仍然对孩子有着理解和爱,父亲则偏执而“老派”。“停下”是领唱仅有的有声对白。就如电影制作者所暗示的,他阻止思考和进步的努力没有成功。这段情节是接下来发生的故事的重要前奏。
杰克在百老汇的演出预示着他的“成功”终于到来了。这一成功很大程度上得感谢他的非犹太裔女友玛丽•黛尔(梅•麦克沃伊饰)以及同台搭档的帮助。这是杰克的机会,是事业的关键时刻,是他辛苦努力多年等来的机会。首演当晚刚好是赎罪日前夕,大多数犹太人都在教堂祈祷和冥想。对杰克而言,这代表了他和犹太传统的最终决裂。领唱的儿子杰克,虽然没有放弃犹太教信仰,但似乎已经决定摆脱作为一个犹太人的负担。
杰克的父亲病得很重,没法去教堂演唱传统的《科尔•尼德莱》。离表演开始还有几小时,杰克的母亲来化妆室看他。她几乎没认出自己的儿子——为了上装彩排,他把脸涂黑了,这是当时的一种表演方式。母亲鼓动杰克接替父亲的位置,杰克的回应是自己必须上台表演。他清楚地解释自己要出演的是百老汇作品,他不可能就此放弃这次机会。虽然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母亲,但母亲离开后,他茫然地盯着镜子里自己涂黑的脸。迈克尔•罗金(MichaelRogin)指出,黑脸是杰克用来掩盖自己犹太特征和逃离旧世界身份的方式。欧文•豪则认为,黑脸是“犹太人表达时的一种面具,用另一个人的声音说出自己的不幸”。音乐史学家马克•斯洛宾(Mark Slobin)认为,乔生的黑脸似乎是“电影音乐马赛克中的无辜调料”。谁是杰克•罗宾?他的身份是什么?镜子里的形象渐渐消散,变成穿着赎罪日仪式白衣的领唱父亲。杰克身上的犹太血液让他陷入挣扎,这一幕其实代表着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犹太人的一个重要历史瞬间。杰克•拉比诺维茨像当时的许多美国犹太人一样,把名字改为杰克•罗宾。他成功地用黑脸、美国舞台喜剧演员的脸来掩盖自己的犹太特征。他属于这个舞台吗?他最终能实现目标,得到接受和认可并把成功抓在他的指尖吗?也许他应该洗掉脸上的伪装,回归教堂?在镜子面前的那一刻,是电影剧情以及美国犹太人的决定性时刻。一个人可以改名,可以打扮成美国人,但是否能完全摆脱传统和历史的影响,摆脱老一辈的影响力和权力呢?
玛丽和涂黑脸的杰克。杰克在事业和他对家庭的责任之间挣扎。黑脸表演在当时很普遍,但今天看来争议很大。有很多文章讨论他的“面具”可能代表的象征意义,另外还有很多讨论围绕着这种妆容是否适当展开。
有趣的是《爵士歌手》里有这样一幕:旅途中杰克•罗宾走过芝加哥的一座演奏厅,发现约瑟尔•罗森布拉特(Yossele Rosenblatt)即将举行一场“圣歌”音乐会。他被这位著名领唱的早场音乐会吸引,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和留在身后的犹太音乐世界。阿尔弗雷德•科恩原来的剧本要求这位备受尊敬的罗森布拉特领唱表演圣歌《伊莱,伊莱》(Eli,Eli),等几幕后再让拉比诺维茨的唱诗班唱一遍。然而,虔诚的罗森布拉特拒绝在镜头前演唱这首礼拜仪式的任何一段,所以我们听见伟大的罗森布拉特唱的是《纪念之光》(Memorial Light)。 欧夫•萨波斯尼克认为《纪念之光》这首歌是对死亡的绵绵记忆,是“为那些真正去世的少数人所做的,他们的死亡具有象征意义……是一篇哀悼往生世界的纪念悼文(kaddish)”。意第绪电影导演约瑟夫•格林(Joseph Green)曾到过电影拍摄现场,他说罗森布拉特会出现在电影里是应华纳兄弟的父亲本杰明•华纳之邀,本杰明是他的忠实粉丝。据格林所说,老华纳觉得在电影里加入罗森布拉特的演唱固然是情节发展的需要,但也是为了证明,即便电影拒绝“旧世界”选择了“明日”,但在犹太教信仰和童年中占据重要位置的犹太音乐仍然吸引着这位年轻歌手。这也说明,虽然杰克和相关制片人员冲着罗森布拉特传统表演的电影效果而邀请他出演,但并没有完全拒绝他的宗教信仰。杰克爱他的犹太世界,但就像他的同辈人一样,他只是不想再受它束缚。思想传统的本杰明•华纳正是给了儿子们这种自由。
在见过母亲,参加完上装彩排后,杰克赶往“市中心”看望生病的父亲。在科恩为电影写的新结尾里,杰克的确在母亲造访剧院后去看了生病的父亲。根据我们的理解,这次回家本来是短暂的,因为杰克已计划好回剧院参加当晚的首演。一走进父亲的房间他就先安慰了父亲,其实他也在为自己寻求安慰。父亲醒来,他立即表达了自己对父亲的深情:“我爱你!”接着,他在父亲的房间外受到了尤德尔森的欢迎,感谢他回家来接替父亲在教堂的位置。就在杰基试着解释这不是他回家的目的时,玛丽和经纪人哈利•李出现了。要理解我们的主人公和当时的美国犹太人,对这段情节进行分析会很有启发性。
父子间的最后一次见面。
下决定的时刻。选择!杰克·罗宾,还是杰基·拉比诺维茨?杰克会接过祈祷披巾,跟母亲和尤德尔森去教堂吗?或者跟玛丽和经纪人哈利·李回剧院?
在这幕情节里,所有的角色都参与进来。尤德尔森给杰克带来祈祷披巾,那还是他早先送给父亲的礼物——历代传统和延续的象征。而玛丽和经纪人哈利•李也来到领唱的公寓,确保杰克明白如果他不立刻回去准备当晚的首演,他会失去什么。房间的另一端是杰克的母亲,正在准备迎接赎罪日的到来。杰克因此而苦苦挣扎,幕间字幕卡打出“是选择放弃我一生最重要的一次机会,还是选择伤透母亲的心”。有趣的是,幕间字幕讲的不是选择事业还是宗教信仰,而是事业还是家庭。在杰克看来,这从来都不是拒绝犹太教的问题,而是要不要选择遵循某些传统。如果我们仔细研究眼前的影像就会发现,杰克被要求接过的是有象征意义的祈祷披巾。杰克的一边是哈利•李和玛丽•黛尔,另一边是尤德尔森和母亲。此时已不用再走钢丝——已经到了杰克•罗宾做决定的时刻。他是接过祈祷披巾回教堂,还是跟玛丽和哈利回剧院?就跟雷佛森之前的每个版本一样,杰克回到了教堂。
电影的不同之处是,领唱临终前有机会实现心中的愿望,看着儿子取代他在教堂的位置,虽然只是短暂的。父亲听到杰克开始唱圣歌《科尔•尼德莱》之后,终于接受和原谅了儿子,也让儿子从内疚中解脱出来。领唱对妻子说完“我们的儿子回来了!”后就去世了。这一幕结尾的情景中,乔生在犹太教堂唱着《科尔•尼德莱》,我们看见老领唱的身影,穿着圣日的白色衣服,来到杰克的身后,将手放在儿子的肩上,仿佛在给他祝福。
接下来的一幕是阿尔伯特•科恩新加的,到此电影即将圆满结束。杰克已回到剧院,母亲和尤德尔森穿戴整齐地坐在前排听杰克为母亲和全场观众演唱《我的妈妈》。杰克似乎兼顾了事业与家庭,虽然当晚他在剧院和教堂之间选择了后者,但他最后仍然回到了冬日花园A。莱昂纳德•费恩写道:“老实说,那些来到这片土地的犹太人怎么看都是跟过去和传统联系最少的人。不管他们到这儿是为了寻求自由、财富还是两者兼有,他们这么不远万里要追求的都是改变和重塑自己未来的机会。”杰基•拉比诺维茨对成为家族第六代领唱不感兴趣,他要的是全新的自我。对杰基以及制作这部电影的华纳兄弟来说,犹太教堂代表着“昨天”,而剧院代表了多样的新生活。约翰•昆西•亚当斯(JohnQuincy Adams)的态度是,美国新移民“必须从此放弃自己的欧洲皮肤,他们该勇往直前向着后代和未来,而不是频频回首祖辈和过去”。
当时的好莱坞电影体现的是制片人的意图。哈利•华纳喜欢故事里明确的犹太主题,故事会吸引他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的个人犹太信仰,以及他敬仰的演员乔治•杰塞尔的参演。华纳家的老父亲本杰明•华纳是一个传统的犹太人,他对这个故事十分倾心,所以经常到拍摄现场确保里面的犹太元素看起来足够真实,尤其让他激动不已的是他们能请到约瑟尔•罗森布拉特出演电影。后来,电影改成了大制作的维太风计划,没那么犹太化的山姆•华纳和杰克•华纳插手进来,把故事换成了科恩的版本。新版本的故事更接近他们自己美国化了的生活方式,但其中的家庭和民族意识仍然很重要。然而,华纳兄弟却将它改成了一部具有强烈同化主张的电影。毕竟,一个真正的美国音乐天才会放弃一切而返回教堂去唱《科尔•尼德莱》吗?当然不会,至少杰克•华纳不认识这样的人!选择阿尔•乔生这个美国的犹太人来出演主角更符合杰克•华纳的想法。至少在杰克•华纳看来,新版本的《爵士歌手》将反映移民试图离开自己的民族领地,向外跟美国社会交流和同步的真实愿望。历史学者大卫•温伯格(David Weinberg)已经指出:“主人公之所以能获得成功正是因为他背离了父亲的期许。”然而必须注意的是,电影没有拒绝宗教,只是拒绝那些可能妨碍一个人追求美国梦的传统。从多方面来说,虽然故事是基于阿尔•乔生的人生经历,但它也是山姆•华纳以及整整一代人的真实生活故事。
实现美国梦是当时大多数美国犹太人的希望和目标,好莱坞犹太电影制片人当然也不例外。斯科特•艾曼(Scott Eyman)巧妙地评价《爵士歌手》,认为它标志着“好莱坞犹太人对自身文化迷思和随之而来的难题进行了少有的一次思考”。《爵士歌手》展示的不仅是犹太人从移民环境进入美国富裕阶层的欲望,还体现了电影人为融入好莱坞和加州而脱离了东海岸和那里的贫民窟、少数民族和传统。当时的大多数好莱坞制作都会有一个犹太裔和非犹太裔通婚的“幸福”结局。这些制片人认为,此类结尾记录的是他们自己的美国“成功”故事——犹太人可以更好地融入美国生活。通过脱离传统习俗、重塑自我(方式通常是通婚),一个犹太人能变成美国人。《爵士歌手》里,杰克为了追求美国梦,似乎已经准备放弃自己的犹太联系,以免它阻碍自己去实现目标。他选择了一个非犹太裔女友,而女友对他的成功之路也至关重要。他想要被同化,这种愿望通常意味着要背弃自己的传统。然而,就如雷佛森在《爵士歌手》里对杰克•罗宾的生动描绘那样,他们那代人即便进入了美国社会,心里仍保留着矛盾和挣扎。
附 言
山姆•华纳在《爵士歌手》这个计划里投入了大量心血,却在电影上映的前一天不幸去世了,死因是由牙龈化脓而引起的感染。为了确保维太风声音技术的应用能及时赶上《爵士歌手》的上映,他一直马不停蹄地工作,根本没去注意自己恶化的健康状况。1927 年10 月6 日赎罪日前夕,《爵士歌手》在纽约举行了首映式。华纳兄弟全都缺席,他们要留在加州参加葬礼。
《爵士歌手》的巨大成功说明,美国公众已经准备好接纳进入美国社会的第一代犹太移民。毕竟,那个移民的孩子本来就可能是任何一个人的美国后裔。它的成功也证明观众不仅准备好了,而且疾呼着对声音的渴望。电影史学家罗伯特•斯科拉说:“一夜之间,华纳兄弟公司就跃到了行业的前排位置。1927年他们才只有一家影院,到1930 年他们已经控制了超过七百家。”1929 年的第一届奥斯卡颁奖礼上,演员道格拉斯•范朋克(Douglas Fairbanks)将奥斯卡特别奖颁给了华纳兄弟制片厂的《爵士歌手》,奖励“这部革新了电影工业的有声电影先驱”。制作总监达里尔•F•扎努克代表制片厂接过了奖杯,并将其献给山姆•华纳。
意第绪电影的回应
好莱坞电影面向全美观众,甚至是全世界观众;主要面向犹太观众的意第绪电影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主题。在纽约,意第绪电影人对好莱坞电影人的同化主义倾向反应强烈。他们的意第绪语电影倾向于颂扬犹太式的生活美德,促进犹太文化延续,巩固犹太社群以及培养灌输归属感。意第绪电影对犹太式生活采取颂扬的态度。
在1937 年的这部意第绪经典电影里,领唱的儿子索尔热爱剧院,他偷偷加入一家巡回剧团并最终来到美国。
整个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意第绪制片人都无法找到一种恰当的方式来回应很多人在《爵士歌手》里看到的同化观念。连山姆逊•雷佛森都认为这部电影“可怕而令人难堪”。最终,路易斯•费曼(Louis Freiman)拍摄了一个意第绪版的《爵士歌手》,名叫《领唱的儿子》(The Cantor’s Son),由马克•斯威德(Mark Schweid)改编。就如雷佛森的故事是基于阿尔•乔生的人生经历一样,斯威德的电影围绕着歌手/ 教堂领唱莫伊舍•欧舍尔(Moishe Oysher)的人生经历展开。莫伊舍离开东欧故乡来到美国,成为美国最好的歌手之一。《领唱的儿子》的故事从欧洲开始,跟杰克•罗宾一样,索尔•莱希曼(莫伊舍•欧舍尔饰)离开父母去追寻成为剧团成员的梦想。杰克准备在赎罪日登台表演,而索尔唯一的罪孽是热爱美国和它所有的诱惑。在这部1936 年的意第绪电影里,冲突围绕着索尔是留在美国跟爱他的美国女人在一起,还是返回故国。他在美国已获得成功和幸福,但家乡贝尔兹有他的父母、“乡下女友”和似乎更加真实的未来。费曼似乎在告诉我们,美国缺少犹太文化,它留不住这位犹太小伙子。《爵士歌手》颂扬的是背离,而《领唱的儿子》纪念的是回家。
1940 年的意第绪电影《荣耀序曲》(Overture to Glory)在《爵士歌手》故事的基础上更进了一步。一个有天赋的犹太歌手背弃他的社群后会发生什么?这部电影仍然是由莫伊舍•欧舍尔主演,改编自前面提到过的马克•艾恩斯坦1908 年的戏剧《维尔纽斯的小布尔乔亚》,故事基于约尔•都维•斯特拉辛斯基的真实经历。斯特拉辛斯基十五岁时父亲去世,他接替了维尔纽斯领唱的位置,神童的名声传遍全国。但到了二十几岁时,他选择离开维尔纽斯的犹太教堂和社区,离开妻儿,加入华沙的一家歌剧公司。就在斯特拉辛斯基刚适应了新环境后,他的孩子死于瘟疫。在听到噩耗后,这位伟大的领唱崩溃了,从此再也不能演唱歌剧。《爵士歌手》的杰基•拉比诺维茨离开犹太社群后获得了舞台上的成功,而约尔•都维•斯特拉辛斯基却受到了严酷的惩罚。《维尔纽斯的小布尔乔亚》的结尾,这位领唱回到教堂后得到了他最终的惩罚:在唱传统的《科尔•尼德莱》时,倒毙在圣坛上。
意第绪电影对那些他们认为抛弃信仰和腐蚀犹太民族意识的人毫无怜悯。在《领唱的儿子》里,索尔•莱希曼虽然能在美国获得名利和成功,但最终仍会放弃新生活,回到家庭和更自在的犹太环境里。《荣耀序曲》则说明,一个放弃自己根源、在俗世里变得太过安逸的犹太人,最终肯定会迎来不幸和绝望,甚至是死亡。早期的好莱坞炫耀着美国世俗社会幸福生活所带来的各种诱惑,而意第绪电影则警告,跟美国同化可能会带来犹太人的灭亡。
翻 拍
1936 年,华纳兄弟公司发行了一部“梅里小旋律”(Merrie Melodies)动画《我爱唱歌》(I love to Singa)。故事讲述弗里茨•奥尔教授(Professor Fritz Owl)由于厌恶儿子奥尔•乔生(Owl Jolson)的滑稽行为和对爵士乐的热爱,将他赶出了家。“滚出去,你这个爵士歌手!”老奥尔告诉儿子。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期间有好几个报道提到要翻拍《爵士歌手》。但阿尔•乔生的事业下滑,每晚只有一场酒吧表演;无论对他还是根据他的真实经历改编的故事,人们都没多大兴趣。最终在1946 年,阿尔•乔生的传记被几个有勇气的制片人改编为电影《乔生的故事》(The Jolson Story)并发行,由拉里•帕克斯(Larry Parks)扮演乔生。电影很成功,将乔生重新带回了镁光灯照射的舞台。三年后,《银城歌王》(Jolson Sings Again)拍摄完成,拉里•帕克斯再次扮演了这位表演艺术家。1950 年当乔生跟着美国劳军组织(USO)到韩国巡演时,“军人们高喊着让他上台,他再次跪下唱了一首《妈妈》,整个军营都哭泣着欢呼”。1950 年10 月,阿尔•乔生巡演完回美国后才不过一个月,就死于一次严重的心脏病,享年64 岁。
乔生死后两年,迈克尔•柯蒂斯(Miachel Curtiz)拍了《爵士歌手》的第二个版本,由歌手丹尼•托马斯(Danny Thomas)扮演杰瑞•戈丁(JerryGolding),角色设定为移民第二代的大学毕业生,从朝鲜战场返回的退伍军人。当父亲宣布退休并期望儿子接替他在费城犹太教堂领唱的位置时,这位年轻大兵拒绝了,他想跟女朋友茱迪•莱恩(派姬•李饰)一起成为歌手。《线索》杂志写道:“山姆逊•雷佛森原来的剧本将旧传统和新生活之间的冲突戏剧化了,而现在的版本只是一个直白的‘教堂歌手成为百老汇明星’的成功故事。没别的了。”新改编还去掉了在传统家庭长大的犹太人想跟非犹太裔女子在一起的戏剧冲突,我们可以从茱迪所说的“我离家后就没参加过逾越节家宴”中得出,她也是犹太人。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美国犹太人的安全感有所上升,电影对犹太教堂和集会地点的丰富描绘就体现了这点。教堂负责人是个博士,而杰瑞和父亲都是大学毕业生。此外,这些犹太人似乎跟他们的非犹太裔朋友相处融洽,老领唱最好的朋友是一个爱尔兰裔美国棒球裁判。
1952 年版《爵士歌手》的主角杰瑞·戈丁是一个从朝鲜战场返回的退伍军人,由丹尼·托马斯扮演。他宁愿在酒吧跟茱迪一起唱歌,也不愿接替父亲做教堂领唱。
这期间,坊间还谣传其他人也要翻拍雷佛森的故事。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娱乐界惊喜地听说杰瑞•刘易斯(Jerry Lewis)正准备拍摄一个符合他自己真实经历的电视版故事片。迈克尔•柯蒂斯1952 年的版本不温不火,那之后没人相信还会有新的版本。然而乔生在杰瑞的生活中占据一个特殊的位置,一个来自传统犹太家庭的年轻人能打入娱乐界对杰瑞有着特殊意义。肖恩•利维(Shawn Levy)在他写作的刘易斯传记中指出,刘易斯的父亲丹尼观看了乔生在纽约冬日花园的表演后选择成为一个艺人。A杰瑞的父亲总是记得那场改变人生的表演,他将那段记忆传给了儿子——如果这位充满魅力的犹太表演家能在美国成功,也许他也能。《爵士歌手》毕竟不只是乔生的故事,它也是整整一代可能成为乔生的人的故事。
在刘易斯的电视版本中,年轻人离开传统犹太生活成为一个小丑,而不是歌手。刘易斯将主人公的名字从杰克改为乔伊(Joey),他自己的整个童年都用这个名字。他还痛苦伤感地指出,乔伊的母亲莎拉跟他深爱的、抚养他长大的外祖母名字一样。这是刘易斯的第一个非喜剧角色,因此遭到了大量的反对。评论家认为他应该继续演喜剧,很多人也认为这个故事已过时。这部电影由金妮•吉本斯(Ginny Gibbons)和拉尔夫•尼尔森(Ralph Nelson)导演,作为“福特开场秀”(Ford Startime)特别节目和电视电影系列的一部分在1959 年10 月13 日,也就是赎罪日的前一天在电视上播出。
1980 年,理查德•弗莱舍(Richard Fleischer)再次将雷佛森的戏剧改编成了电影,由尼尔•戴蒙德(Neil Diamond)扮演主角杰西•罗宾(JessRobin),别名尤瑟尔•罗宾诺维奇(Yussel Rabinovitch),又是一个领唱成为歌手的故事。这个故事原本设在纽约下东区,主人公是一个意志消沉的领唱助理,他利用自己所有的空闲时间创作摇滚歌曲。杰西跟妻子瑞芙卡(凯特琳•亚当斯饰)的婚姻似乎很幸福,但她更在乎他们服务的教堂的需要,而不是鼓励杰西去追求他的世俗音乐事业。跟之前的电影版本不同,机会不是来自非犹太裔女朋友,而是来自一个非裔美国朋友布巴(弗兰克•阿亚耶饰)。布巴站在好莱坞伊甸园汽车旅馆外给杰西打电话,劝说杰西到他称为“天堂”的洛杉矶。在洛杉矶,杰西邂逅并爱上了莫莉•贝尔(露西•阿纳兹饰),两人同居了。莫莉是一个意大利天主教徒,会在安息日点上蜡烛,跟杰西一起享用周五晚的祈福葡萄酒。这部1980 年的电影里没有母亲,只有杰西的父亲(劳伦斯•奥利佛饰),一个大屠杀幸存者。他在得知杰西与莫莉在一起后,宣布自己的儿子死了。在这个版本中,杰西回教堂唱《科尔•尼德莱》时并没有化解父子间的矛盾。只有当杰西给父亲看新孙子哈伊姆•罗宾诺维奇(ChaimRabinovitch)的照片后,两人才和解了。在那一刻,电影让我们相信这个家庭的成员们从此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尼尔•戴蒙德跟雷佛森、乔生和刘易斯一样,将《爵士歌手》看作他自己的故事。他的童年大部分时间都与身为第一代移民、母语为意第绪语的祖父母一起度过。后来,戴蒙德遵从父母的期望而成为纽约大学医学部的预科生。跟杰西•罗宾一样,为了追求他的创作歌手梦,戴蒙德跟传统决裂。他跟第一任妻子离婚,又跟一个异教徒结了婚。电影里杰西告诉父亲:“你得知道你从何处来,又将去向何处。”跟他扮演的角色一样,戴蒙德承认自己的犹太背景对他的生活很重要:“我所有歌的旋律都来自我的犹太传承。”他说:“我的父亲是一个业余表演者,他经常跟着意第绪唱片对口型假唱。那些歌几乎都是歌剧风格,我的旋律感都来自它们。”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版的《爵士歌手》颂扬了美国和它提供的各种机遇。在这里,尼尔•戴蒙德这个来自布鲁克林的犹太男孩可以离开学校,为猴子乐队(The Monkees)以及杰(Jay)这样的艺术家和美国人创作音乐。最终,他自己也成为一名艺人,获得了难以置信的成功。这部新电影的上映展现了这样一个美国:黑人、犹太人和天主教徒互相激励对方去追寻自己的美国梦、美国式成功。电影结尾,杰西在台上唱道:“我们将去美国……再也不回头……就在今天!”这个版本的“美国”里,杰西穿着一件缀着蓝色亮片的衬衫,脖子上戴着一条白围巾,跟前面情节里他在犹太教堂戴的祈祷披巾很像,背后是红色的舞台幕布。父亲、莫莉和他的经纪人在观众群里赞赏地看着他。他的旋律来自他的犹太过往,不管是美国的红蓝白还是犹太人的蓝白A,杰西•罗宾这位天才知道他想要什么。他想要“美国”,就在今天!
这个故事的最新一次翻拍是1991 年电视动画片《辛普森一家》(TheSimpsons)里的一集,这集叫“有其父必有其子”,在福克斯电视台播出。编剧杰•科根(Jay Kogen)和华莱士•沃洛达斯基(Wallace Wolodarsky)创作的基础是刘易斯版本的《爵士歌手》。这个故事围绕小丑克鲁斯蒂(Krusty)跟他的父亲海曼•库斯托夫斯基拉比(杰基•梅森配音)展开。克鲁斯蒂跟父亲断绝了父子关系,因为他选择做小丑而不是拉比,而巴特•辛普森则努力帮助两人和好。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代际差异和移民父母带来的难堪造成了许多家庭的分裂。自那以后,美国已经发生了剧变,当演员、小丑或者爵士歌手的各种禁忌已经消失。此外,许多犹太艺人的成功也激发了其他犹太人在娱乐界获得成功的梦想。库斯托夫斯基拉比和新一代的美国犹太人都对此做出了妥协。
本文为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官方授权刊载的电影图书试读系列,提供影迷更多接触电影知识的机会,文中内容不代表迷影网观点
(编辑:唐冶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