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rlin2015·译】柏林半程手记:去电影节消磨时光才是正经事

(一)九个月前的白日梦
去年五月,我在10平米不到的房间蓬头垢面地守着youtube的戛纳直播,看十三寸屏幕上的奕奕星光,又去豆瓣满怀羡慕地翻来自一线的各路短评,然后蹲在椅子上用知乎搜 “如何才能去参加国际电影节”。关掉浏览器,想想自己可怜的阅片量,电影媒体的零从业经验,薄弱的电影硬货储备,觉得还是不要白日发梦才好。

九个月之后,我坐11个小时的夜大巴从荷兰来到柏林,用注册单换了红色的金熊媒体证,第一次摸到传说中的场刊,见了传说中的迷影圈网红少年,屁颠屁颠地跟着几个资深影迷,有些恍惚,就开始了我的第一次柏林之旅。

(二)狂奔的媒体人,观众的电影节
跑电影节的累,在抵达柏林之前就早有所耳闻。原本对于纯粹享受看片的期待,从一开始就呈现为一场对体力和心智的双考验。本届柏林电影节共有约450部影片展映,如何在有限时间中制定最优看片计划,是第一件难事。总是贪心不足,既想尽可能地刷主竞赛,又心心念念列了长长的非竞赛“必看”清单;垂涎小众遗珠,又自发生出要全力支持华语电影的使命感;还得预留时间凑凑各路电影论坛热闹。看片计划每天修改,牵一发动全身,一个场次得变动也许就得把好几天的片单推倒重来。加之媒体场座位有限,公映场门票也紧俏,于是每天早上八点,媒体中心都会排起公映场的领票长队,再眼见领完票的媒体人群一转身扎进放映厅,启动一天四五部电影的连轴转。无奈这次柏林开场极其平庸,在“没人喜欢《没有人喜欢黑夜》”和抱着看《阿拉伯的劳伦斯》的心态去看《沙漠女王》结果只记得付兰兰的猥琐之后,同行的人都开始宣称要 “放弃主竞赛”,甚至有人放出“下一部再烂以后都不来柏林电影节了”的狠话,但第二天又乖乖准时出现在电影宫门口。和所有来自各地的媒体人一样,我们永远在赶路,赶放映完赶发布会,抓个汉堡灌杯咖啡再赶下一场。当然,有时实在疲惫不已也会在放映厅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听见好评如潮后悔不迭,立马修改计划抢票重看。

在这个不断赶路的过程中,我总在听故事:如今正给多个媒体供稿,坐在咖啡厅利用一个小时的场间休息霹雳啪啪敲出一大篇硬货满满的影评的曹小姐,讲起她当年第一次来柏林看片,每天在看早场电影还是排早队买票之间无法取舍,也曾买错票搭火车去最远的放映厅看片;如今自掏腰包给读者买纪念品礼物的网红少年,豆瓣柏林电影节主页君,讲他过去为了省下钱买公映票,一路沙发客睡到底,甚至遇到难以捉摸的沙发主人临时变卦险些被半夜扫地出门的窘境,又眼见着他这次扛着感冒一天刷完四五部电影后回家排片赶稿拼到两点,第二天一杯咖啡几支烟撑起新一轮战斗;也有来自法国的女记者拼命吐槽戛纳开销昂贵姿态高冷,通过灭自己威风来盛赞柏林的开放融洽,似乎恨不得在家养一只柏林熊。那些我过去无比钦羡的光鲜背后,是每一个参与者苦乐并存的记忆。


(世界各地热情的影迷)

正如他们所提到曾经仅作为观众到柏林的观影经历,公众的大量参与才使得金熊真正成为这个城市的名片化符号。如果说戛纳是电影从业者的高端盛宴,近来略显萧条的威尼斯已经渐渐成为游客的地盘,那柏林才是普通影迷的最佳去处。作为世界上观众人数最多的电影节,柏林去年总入场人次近50万,今年热度不减,即使在距离电影中心较远的几个场地的非竞赛单元放映,也几乎全部爆满。对于普通观众而言,抢票更是件技术活,主竞赛及特别放映13欧每场,其他场次10欧,大量门票在放票瞬间就被一抢而空。遇见过专门从亚洲,澳洲,美洲聚集柏林的影迷,一天买到三场票便觉得应当庆贺;也听说有影迷排队数小时买到《沙漠女王》观众场,看完后大失所望后悔不已,实在想隔空给他一个安慰的拥抱;还有没票入场的红毯专业户,严冬的柏林中在影院门口站上数小时,换来数秒星光,也算了却心愿。

(三)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戏梦巴黎》里马修有一段旁白曾说,他们总是喜欢坐在电影院的最前排,因为他们希望在电影抵达更多人群之前,成为最先看到那些影像的人。事实上,泡电影节的感受也有些类似。由于各类资讯及影评网站的大热,很多时候,我们对于一部电影的观感极容易受到已有评论的影响,网络评论所带来的预设很容易在影迷中形成跟风好评或盲目的集体批判。而在电影节看片,作为第一批观众,在没有任何评论参考的情况下,观影感受更加个人化,也被赋予更多的动力去形成独立观点。

于是总能见到,在每部影片结束退场的时候,大伙儿就已经开始“三星”“四星”地评起来。就五六个人的小团体,也时不时出现极端的喜恶区别。也遇到多数人感受类似,唯独一人意见相左,争相阐释,也求同存异。记得看完某部竞赛片,几个朋友皆是恶评,我顶着巨大心理压力给了四星。同行的卷毛猫科男博士一边把片子批得一无是处一边安慰我:“你一定要坚持自己的感受”,说完再贱兮兮加上一句,“可是那片子就是很恶心”。幸得第二天场刊评分还不算太难看,我才讨得些许底气保留绵薄尊严。


(传说中的场刊,SCREENDAILY柏林电影节专刊,每天早上八点半起可以在媒体中心领取)

说到场刊评分,除了作为金熊归属重要的风向标,它也是我们对比自己的影片评价和外媒打分的首要参考。来自巴西,塞尔比亚,丹麦,英国,德国等七大媒体的影评人针对每天上映的竞赛片给出的综合评分,在一定程度上体现的是更为西方视角的判断。因此难免出现我们的预期和场刊评分大相径庭的情况。就在展映第二天,大多数同行伙伴评价较差的《火山下的人生》场刊得分3.1,而无论放映现场,新发会气氛,还是我们的集体意见都颇为惊喜的一镜到底电影《维多利亚》却只得到了2.1的场刊均分。得知结果的那个早上,有愤怒的同伴半开玩笑地宣称我们一定会成立自己的评分系统,挑战权威。真是个荒唐可爱又振奋人心的口号。(据说这帮哥们的终极理想是办自己的《电影手册》。办!)

我偷偷地在心里享受那些偶尔近乎对立的争论,和与他们混迹在一起的小时光。来柏林之前我在荷兰呆了一年半,大多数时候我都一个人晃悠到电影院,淹没在一群平均年龄六十岁上下的观众里(是的,荷兰art house cinema观众老年化非常严重)。那时候总是想,如果寻得同伴“在一起看每出戏,在一起叹每口气”实在是难得幸事,每每散场之后只能耳机对话那里比得上能与人分享的过瘾呢。曹小姐说这也是她第一次这么多人一起泡电影节,比起过去一个人在柏林寒风中独自赶场好上太多。我始终没有向她表白我有多庆幸可以碰上她,她是资料帝,背景库,活体时间表,能源供给站(书包里永远有水果三明治能量棒的姑娘不能更棒)。网红少年的豆瓣柏林日记虽然被他自嘲为每天起床后的厕所读物,实际却是最详实客观物料丰富的现场报道。我们中还有“新发会之光”的门户网站特约撰稿人,在发布会的抢话筒能力日益精湛,深挖台前幕后,偶尔还附带“娜塔莉波特曼的脚趾头味道如何”的调侃逗得满场鼓掌。而那些第一时间发到社交网络上的场刊评分,电影短评,百十来字的简短汇报,再大牌巨星都只有一团糊脸的手机现场图片,虽然我们私下总是自嘲为“涨粉”或成为“网红”不折手段,也曾被好事者略带刻薄地批评“嘚瑟虚荣秀优越感,想抢占舆论先机”,但大家往往一番调笑之后依然乐在其中。因为及时向未到场的影迷传递第一手资料,让所有关注者如临现场,简直能让所有的快乐都翻倍,而那也正是我们手握媒体证最重要的意义呀。


(新闻发布厅,这几天的常驻地之一)

(四)嘿,明天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反复自我拧巴。有一半的时间,我觉得自己年纪尚不算太大,有大把时间去成长为自己羡慕的人,做我如今羡慕着的工作;另一半的时间,我觉得自己在大多数事情上起步已经太晚,前景无望不如早日死心。关于前者,在这次的柏林,见到许多一线媒体的外派记者,二十出头,敬业又专业,意气风发好不威风;反观自己,实在觉得沮丧羞愧,又有些时不我待的焦急;关于后者,我却又庆幸自己终于笨拙地迈出来,遇见一群可爱的人儿,被他们一步一步带入自己理想之地。数个月前尚觉遥不可及的,如今也胆怯又骄傲地置身其中。


(官方新闻图里看见了被虚掉的自己人)

期望半程的时间过得极快,我也慢慢从茫然愚蠢地跟着大家伙儿跑,到开始慢慢熟悉这里的一切。最开始的新鲜感已经过去,也慢慢掌控如何消解偶尔的低落和疲倦,生物钟终于跟上柏林的节奏,随着几部话题性电影的上映,一切都开始渐入佳境。走出放映厅往往天色已晚,电影宫附近还萦绕着未散去的热闹,背包里塞着沉沉的一堆场刊,宣传页和排片表,蹦蹦哒哒往回赶。纵使柏林的冬夜能往骨缝里灌进些凉意,也让我对每一个明天都多出了一分期待来。于是在这个晚上,作为一个不称职的记者,我敲了一篇毫无电影相关硬货的杂记,向这群在柏林和我一起过冬的伙伴致谢,也与那些和我一样,带着并不算多的勇气一点一点在往前走的你们共勉:
明天,期待与你一起共度电影节的小时光。

(编辑:史波克)

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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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关于后者,我却又庆幸自己终于笨拙地迈出来,遇见一群可爱的人儿,被他们一步一步带入自己理想之地。数个月前尚觉遥不可及的,如今也胆怯又骄傲地置身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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