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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视》:一种无能

重新审视每一个角色,如果希望通过人物来建构剧情,在《盲视》中,必然会是失意之举。关于时间、空间、剧情的剪辑与构筑的精妙,《盲视》已被交口称赞。既敲断真实叙事的连续性,又无缝地将虚构接驳,我们看到了电影“训练”观众的另一种可能,复杂的不是故事本身,而是讲故事的人。

一个盲人的世界,她到底在乎的是“看”到什么,还是“想”到什么呢?以“盲”作为电影的客体—— 讲述盲女Ingrid的故事,又以“盲”作为主体 —— 盲女Ingrid讲述了臆想中的故事。这种选择是故意增加了影片叙述的难度,让剧情更复杂混乱、迷离不清。

在劳拉.穆维(Laura Mulvey)的〈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Visual Pleasure and Narrative Cinema)中,她提出了“窥淫癖”(scopophilia)的观点,“窥淫”指的是出自观看的性愉悦。个体具有一种想要观看他人的性欲本能,而这种意识集中的观看可以引起特殊的欲望和满足。男性的凝视(Male Gaze)带来视觉的快感( Visual Pleasure),女性的角色担当承担凝视的对象。

但在本片中,女性作为主角,尽管在视觉画面上仍然展示了“裸露癖”的责任,但因为想象的加入,女主角Ingrid通过创作故事而拥有了“凝视”的能力,这种能力决定剧目中的男性角色看见什么,不能看什么。但这种主动选择,是否就能躲避男性欲望的投射与侵蚀?失明的世界,到底是更好还是更坏,是缺陷还是创伤,是一种无能的惊喜,还是一场关于想像与现实的博弈?

影片从说明想像的技巧为开端,失明的女主角Ingrid重申,记忆会模糊,会衰退,需要用想像来训练,来创造。在她所创作的故事里,辫子男Einar是个性瘾成癖的独居男子,靠黄色录像发泄欲望,与真实世界的女性产生距离。如果目盲是将Ingrid与现实世界隔离的物理原因,那么辫子男作为与其对立的身份-男性,相反的生理设置-强壮、健康的,而出现在故事里,则是她最直观的心理投射,对自身缺失的需索及渴求。

大楼里的窗户,是连接本剧虚拟与幻觉的开始。眼睛经常被喻为心灵的窗户,窗户也是窥淫癖这个行为的最好日常通道。这些都是与“目盲”这个主题紧紧相连通过窗户,主人的生活轨迹被一览无余。辫子男也通过窗户开始窥视Elin ── Ingrid所创作的“女主角”。影片随Ingrid想象的故事继续发展,Elin与女儿的对话值得玩味,不希望女儿察觉自己的孤单,于是编造老朋友来访的谎言,但当女儿深入询问下去,如朋友的名字,职业等,Elin开始慌张失措。这也恰恰验证了影片开端所讲的“越多关于细节的想象,才能让想象变得更真实。” 想象不可能空穴来风,它一定是基于我们的记忆、现实再创作,每一次从女主角的故事回归到现实时,我们就会得知,她的职业,所看的综艺节目,正在听的音乐,甚至是手中的红酒,都成为了臆想故事里的元素。

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里写道:“欲望已变成了记忆。”当现实与记忆有差池,欲望便受到了最无奈的阻隔。Ingrid对辫子男的描述是,“互联网无法让他体会触摸那些胴体的感觉,抑或是被触摸的感觉”。 这也抒发了Ingrid的焦虑,其实恰恰来源于她的记忆。因现实的变迁(新公寓,新环境),记忆变得不可信,不可靠,每一次都需得到第三方的确认,才能继续前行。于是想象成为了一处避难所,她可以突破边界,随意擅改。另一方面,当丈夫Morten向她介绍自己的建筑模型时,当她拒绝参加他的庆祝派对,我们又能看到,想象带给了她新的恐惧——未知。

这种游走在主/客体之间的影像逻辑,话语的多样性,叙事的结构让建立在性别差异的文化定义变得不可界定,这无疑是个有野心的尝试。

本片在2014年圣丹斯电影节上获得世界电影单元剧情片的编剧奖,Eskil Vogt在与约阿希姆共同创作《奥斯陆,8月31日》(Oslo, 31. august)时已颇受关注。北欧风格的冷语者,抑郁的孤独美学,在描绘后现代的人物心理挣扎上,Eskil Vogt已驾轻就熟。

但如何将艺术片拍得不“沉闷”,其实是一个比拍商业类型片更大的挑战。电影节作为一个涵盖了观影、评选、明星效应、商业发行,甚至是政治语权的一个多维平台,是调和独立艺术制作与影视产业的特殊渠道。欧洲三大电影节一向钟情艺术电影,但总被诟病其曲高和寡。美国的圣丹斯电影节近年受关注的程度不断攀升,不仅来源于平艺近人的评选模式,设立观众评奖, 另一方面,也一直被称为是艺术导演转换跑道执导主流商业电影的跳板。《盲视》虽然气氛冷峻忧郁,但充满悬念的剧情拼接让人能紧跟其中,而最后的正面结局也让整体的压抑得到缓和,正如剧中Ingrid最后所说那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世界,有时是黑暗中的光明倒影。

本文发表于香港电影评论学会

(编辑:Yuruky)

严欣然

现居爱尔兰, 青年作者 ,毕业于都柏林大学Film Stud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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