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以后》：用生之爱追寻后世

当一个皓首的耄耋老人拉住你，让你驻足停留，听他讲一个关于死亡和来生的故事时，你的第一感觉会是什么？一个老朽之人企图通过这个故事摆脱自己对于即将来临的死亡的恐惧？换种假设，一个曾叱诧风云扬威西部的荒野老镖客远眺着风卷黄沙，和你说着同样的故事，你的第一感觉又会是什么？一个垂暮英雄以此表示对于即将来临的死亡的不屑？不管是何种感受，作为一个和死亡相关的故事，《从今以后》总是或多或少会让人联想到导演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八十高龄。但是或许错了，当电影结束之后，关于导演和死亡之间的那线脆弱的联系已经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继续惊叹这位已经成为美国影坛标志性人物的老人依旧旺盛的创作力。《从今以后》只会让观众对导演“从今以后”的每一部作品都更为期待。

以死寓生

死亡是一种有趣的体验，用有趣来形容是因为没有任何人能够说清楚这种体验。经历过的人都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不过当医学界越来越倾向于用一个过程而不是用一个时间点来确定一个人的死亡，一个生命的完全消失时，这种体验开始逐渐成为人们感兴趣的话题。一道耀眼的白光、平和安详的感觉、临空飘飞俯视的感觉，在某个时间段或者瞬间，这种体验被确认为濒死状态。《从今以后》中这个状态是否存在的解答成了电影全剧中一个重要的麦格芬。导演伊斯特伍德巧妙得将寻找这个解答过程凝结成电影多角色多线索的一个结。三个国家不同的三段人生，最终被通过对人死后感知的那个世界的求索联系在一起。马特•戴蒙扮演的通灵者乔治是影片中唯一对死亡有着直接体验的人，不仅是他自己因祸得福的遭遇，更因为他这种被视之为“诅咒”的超能力的存在。但是很显然在生死两界的选择中，他更愿意选择安静的生，不求暴富，只求豁达。而玛丽亚，这位法国记者因为在那场海啸中死里逃生的那个瞬间，而开始寻找一个全新的生活目标。看似风光的记者工作和貌似真爱的男人，她生活中的一切都在经历了濒死的那个瞬间之后被彻底改变。英国伦敦的儿童马库斯多年来沉浸在孪生兄弟杰森的意外身亡中难以自拔，了解兄弟死后的世界是他最大的生活意义所在。所有电影中存在的死亡或者接近死亡的体验都直接影响了未亡人的生存状态。但是死亡会成为笼罩在生者头上的达摩克利斯剑让生者在恐惧中度过一生吗？导演很显然在这里提出了这么一个人生问题。死者是否还能继续与生者交流，死后是否存在着这么一个世界让生命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延续，这些看似在电影中占据了大量叙述空间的内容归根结底是为了让三位生者得以最后的交集。死亡成了支撑生者改变生者人生意义的一种契因，其实又何止是电影中的主人公，与你与我，与八十高龄的导演，也是如此。于是我们自然明白，乔治的通灵很显然和《第六感》这类的惊悚片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乔治、玛丽亚和马库斯最终都会找到自己人生的答案。

是什么答案？有没有天堂和地狱？有没有一个彼岸的存在？会不会在濒死的那个瞬间有这么一个天使般的人物微笑着迎接你走上天堂？至少编剧彼特•摩根不相信这些。可是对于导演伊斯特伍德来说，电影中一切的解释不存在答案。“我不必尝试去寻找是否存在着来世。”导演自己如是说。于是电影中三位生者对于来世之说的求证，特别是导演渲染的玛丽亚和马库斯苦苦追求真相的这个过程是为了考验生者自己是否接受活下去的勇气。而乔治，这位唯一了解死亡真相的人，也是电影中最为迫切渴求活得普通平凡的一个角色。或许是借此见证导演自己旺盛生命力的一次契机。也未尝不可。

老调新弹

在《从今以后》之前的作品中，导演伊斯特伍德几乎都是采用直线叙述的方式来讲述自己的电影，可是在《从今以后》中，老导演伊斯特伍德和编剧彼特•摩根采用了多线交叉的电影叙事方式，将来自三个不同国家的三个人的生活经历交织在一起。既墨西哥导演亚历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利多的《爱情是狗娘》赢得了全球性的声誉之后，多线交叉的叙事一直是最近几年来美国导演来最为钟意的选择之一，其中不凡有《巴别塔》和《撞车》这样的代表作品。尽管《从今以后》很明显借用了前者的成功，但是伊斯特伍德还是让这部电影烙上了显著的个人印记。对于濒死状态和死后世界的探讨本身就是一个无法求解的问题，而电影看似光明但却始终没有解决电影麦格芬答案的结局设置，可以在多年前他《百万金婴》中找到相似的题材和主旨的矛盾结合点。故事形式的变化并没有就此丧失伊斯特伍德作为一个导演独特的悲天悯人情怀。

有趣的是，《从今以后》让人联想到他早期的作品不仅仅只有[百万金婴]，还有《廊桥遗梦》。作为伊斯特伍德数十年导演生涯中为数不多的感情戏，《从今以后》让人重温了他那并不擅长但却别致感人的温情气氛的营造。在三位主要角色乔治、玛丽亚和马库斯人物关系发展过程中，似乎让人感知一种冥冥中存在的特殊感情纽带。生活在三个不同国家不同城市的角色的设置，由于对于死后世界的追寻和体验而被链接在一起，他们是注定要相遇的，只是时间问题。导演的这个设计很显然并没有打算让观众觉得意外，不像《穆赫兰道》中谁也无法预知到底会发生何种交织产生的复杂，也不像《命运的十三个交叉口》中让每个角色的生活瞬间互相影响。但是三线的交织还是在伊斯特伍德一贯擅长的不温不火的自然铺陈中让人期待不已。乔治个人网站镜头的出现已经清晰地表现出他对于其他两个人的无形的影响力。所以这种影响力最后的爆发是以何种方式结束成为一个备受期待的谜。于是玛丽亚的售书仪式成了一个有趣的交织点。玛丽亚在这部电影中乞求得以解决的疑问在和乔治的碰触中得以揭晓，而马库斯也总算如愿以偿。电影在陈述中几乎全部是以一种蓝灰色调为主的阴郁气氛，但是最后乔治和玛丽亚的相遇却是在充满暖色调的背景中，咖啡馆、鲜花、报亭，这种温馨取代了之前的冷淡，让生者的重生驱赶走之前笼罩全片的黯淡和凄惨。感人的力量就在这样的蕴积中慢慢爆发出来。

角色取胜

《从今以后》的成功当然属伊斯特伍德导演功不可没，不过这部电影同时见证了他选择演员眼力的独到和犀利。不得不承认，作为演员的伊斯特伍德在角色塑造上早就已经定型，你很难去批评他的演技，但是却也很难找到他表演时的爆发点。但是他寻找演员的点金之术却屡试不爽。重新回顾下最近几年他的电影，除了是他自己自导自演之外，其他电影中的演员基本上都能撑起大局。2004年《百万金婴》中的希拉里•斯万克早就以演技闻名，2009年《换子疑云》则是让安吉丽娜•朱莉再次甩掉花瓶称号。《从今以后》是马特•戴蒙和导演的第二次合作。马特戴蒙通过他内敛压抑却又收放自如的表演将乔治的矛盾生活刻画得入骨三分。一方面是无处不在的通灵渠道，一次触摸就会揭发一个人的生活秘密，他为此甚至无法得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和自己喜欢的女人成为朋友；另一方面，他必须努力地进行掩饰和不顾一切地拒绝帮助实现他人的愿望。电影中他从开篇开始就一直沉浸在这种矛盾中，这种压抑的状态直到影片最后才焕然开朗；而对于马库斯的大声斥责时，又让他脸部的表情表现出了内心的虚弱。既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徘徊，又有出世不易的挣扎。《从今以后》中，扮演双胞胎兄弟马库斯和杰森的是一对双胞胎兄弟乔治•麦肯拉伦和法兰克•麦肯拉伦，他们用一种天生的默契将两人的角色转换掩饰得完美无缺，不管是表现马库斯的悲痛欲绝还是杰森的天真无邪。

伊斯特伍德老导演八十寿诞的新作品依旧保持了他最近几年的高水准，尽管在情节和人物的设置上在开篇就让观众洞悉结局，可是在他依旧善舞长袖的节奏掌控中，还是让观众慢慢沉浸入他精心营造的气氛中难以自拔；而电影开始那场惊心动魄的特效海啸镜头和随之而来悠长缓慢的节奏形成了一种强烈的感官对比，又让电影本身产生一种独特的视觉美感。不得不承认，《从今以后》再次证明在电影界中，年龄对于一个导演来说更多的是意味着经验的沉淀和勃发 ，而不是相反。

(原文载于《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