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上海,我是为戈达尔而来,《电影史》也是我在本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的首场观影。
上海影城二厅的午后场,掐着点赶到,上座率大约六七成。我坐在靠后排次的中间座位,片子有267分钟长,相当考验各种生理极限。所以影片开场三十分钟后,影厅两个出口总有观众出入,退场的,补食的,中场休息的……在漫长的四个半钟头里,我也迅速地出入场两次,更换了两次座位,转流水席似的。电影散场时,坚持到底的钉子户大约剩下四成,大多分布在各横排的两头和大过道里。最后我也是轮转到预备撤退的座位,影片的后三分之一是在邻座女子发出各种痛苦音效的伴奏下看完,终于我忍住了没有开口“劝退”她。
其实这部《电影史》原本也不是电影作品,而是电视纪录片,分了A、B各四个部分,一共八集。这次电影节特意辟出大块场次集中放映,对于迷影人无疑是场饕餮。两年前的上海电影节放映过朗兹曼的《浩劫》,严格来说那也是一部上下集的电视纪录片,566分钟,当时万人空巷,我亦有幸在场。那种“漫长”额外造成的仪式感既加剧痛苦,也加剧快感。朗兹曼的悠远缓慢地流淌在镜头内部,戈达尔跳跃在镜头之间的迅速和丰富令我一直替他害怕篇幅不够而不安。
首先吐槽一下放映中银幕上被遮住一半的英文字幕,而打出的中文字幕既延后又缺失不少,非常遗憾。当然这项翻译工作确实难度很大,异常繁琐。
《电影史》这套电视纪录片戈达尔似乎做了十年,最终呈现出非常个人,非常风格化的“私电影史”的面貌。作为自诩对电影史大致熟悉的我看到那么多极其陌生的电影画面真是相当惶恐。
通篇来看,简单的镜头实在稀少,多次曝光简直频繁到丧心病狂,在这部作品中戈达尔对镜头内部空间的掳掠和侵占几乎已到极致。从头到尾,观众对自己正在观看的行为时刻紧张自觉,戈达尔用绝对间离的方式让整个影像时刻不安。电影的历史脉络没大看明白,倒觉得这更像是戈达尔的电影笔记,关于“电影是什么”的XX项结论。我能看到最清晰的是他对电影故意的分拆,时间与空间的分离,画面和声音的分离,故事和抒情议论的分离,突出呈现电影的松散的零件状态。他导入非常多的绘画作品当注脚,使得这个倾向更明显。摄影比绘画要现成得多,跟作者的关系也就更远,你要怎么在这个离自己更远的表达里找到控制力,找到自己绝对的存在感?这又是对电影本体的整体性的对抗和反驳,似乎显示出他对惯性的影像表达会逐渐失去思考的恐慌。
还有语言的力量,言说的有效,让我倍感惊艳。作品中充满着低语、私语、絮语、喃喃自语……开口的语调和方式,已经是故事,也是议论或抒发。如同线条拉开来,色块铺出去,情绪和力量已经昭然。
在我看来,这部作品非常的丰富、而且复杂,然而四个半小时以后,我能够恍惚看到的似乎只有戈达尔与电影的纠葛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