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才编剧导演考夫曼(Charlie Kaufman)对于周遭环境的判断始终是冷静的,冷嘲热讽的,同时又是充满幽默锐利的。 从《傀儡人生》(Being John Malkovich)到《改编剧本》(Adaptation),都莫不如此。而他备受忽视的《纽约提喻法》(Synecdoche, New York)则更是对人生寂寥的绝佳描述。《安诺玛丽莎》(Anomalisa)也毫不例外,甚至这个电影名字本身就显得很“考夫曼式”。
但就是这么一部动画片,从2015年的威尼斯电影节亮相之后横扫了多个电影节的各种奖项,最终成为第一部入围奥斯卡最佳动画片奖的R级成人动画片。
这是考夫曼第一次选择用定格动画来拍摄电影,他选择了颇有经验的杜克·强森(Duke Johnson)一起搭档。与其他定格动画电影用后期的数码制作营造光滑逼真的拟人面孔不同,卡夫曼和杜克让制作团队毫不掩饰故事角色的脸部缝合线。这个线从眼角一直延伸到脑后。考夫曼认为这个处理本身就是一种明喻,一种机械的面孔,似乎随时可以拆卸安装。而主人公脸上的裂缝也让角色将无助寂寥空洞焦虑的内心状态外现。在梦魇中,斯通的脸果然掉了下来,面具后面是一片空洞,除了两只眼睛。随之而来的就是斯通在演讲中内心和面具频频争斗的过程。
整部电影人物众多,但是却只有三个声音。英国演员大卫·休里斯(David Thewlis)“扮演”斯通,他的声音为人物注入了生命活力。演员詹妮弗·杰森利(Jennifer Jason Leigh)为丽莎配音,也正是因其清脆响亮与众不同的声音而令斯通着迷。与此同时电影中所有其他角色无论性别和年龄区分都是由汤姆·弩南(Tom Noonan)一人独担了,其中包括和丽莎一起的性感女伴艾玛以及斯通的妻子和多年前的恋人。很显然这是这部电影最与众不同的地方:让所有配角用一种声音来呈现。甚至不止于此,除了斯通和丽莎,所有角色也都是同一幅面孔。很少有电影用如此独特而已强烈的方式来营造个人和社会的异化关系。而正是这种处理,让电影呈现出一种超现实的梦境般的感觉。而斯通的醉饮更是让这种感觉似真似假,变得模糊起来。因为在他眼里(观众同样的),除了丽莎,所有人的脸孔和声音都是一样的。他似乎就是在寻找一种与众不同的声音,进而是面孔。丽莎拥有他似乎梦寐以求的与众不同。可是当他经历过噩梦之后激情澎湃地向丽莎表达自己的衷情时,丽莎吃饭时令他不满的细微动作又重新让她的声音渐渐趋变成和其他人一样。在洒满阳光的清晨,美好的激情就这样消逝,斯通的痛苦重新迅速蔓延。激情退却的速度让人不寒而栗,从而也立即让人怀疑起斯通的颓丧和逃离无非是一种轮回而已。
一个出于婚姻痛苦期的男人回到十几年前离别但是已显陌生的城市,期望找寻自己的心灵慰藉,这个故事很自然让人联想到了《迷失东京》,但是查理·考夫曼更不惧怕揭露人性的平庸!而这部在好莱坞主流中如此独树一帜的电影很显然会让观众更为留意和关注发生在这两个普通人身上所有的无能、尴尬。是不是自己的映射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一面!”
“你是谁?其他人又是谁?”
查理·考夫曼的伟大之处在于用一种粘土动画却拍摄出了比真人演员更具有“真实效果”的电影。电影中除了每个角色在动作上依旧保留着缓慢机械的卡顿感,斯通和丽莎的脸也难以呈现太多的表情,但是每个角色的眼睛却是如此真实。动画师和制作人员非常小心地调整每个动作,尽最大努力来让眼睛来呈现出真实的生命力。正是眼睛赋予了角色灵魂和感情!正如考夫曼自己所期望的。
《安诺玛丽莎》除了继续印证了考夫曼毋庸置疑的编剧功力,更展现出了他导演的实力。而他对于每个细节的把控,简直让人叹为观止。在《改编剧本》中,通过苏珊·欧琳(梅丽尔·斯特里普Meryl Streep扮演的角色)的声音,考夫曼这么告诉我们:“有太多想法、事情、人、太多方向可以走。而我开始相信,热衷于某事的原因,在于能够将整个世界缩小成一个可控制的大小……”于是,我们看到了《纽约提喻法》;于是,司机对着斯通不停地强调“It’s just zoo-sized”,而斯通酒店窗外的动物园广告牌上微弱的灯光闪着——“It’s zoo-siz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