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此处应有一声惊呼:本片导演竟达及了消隐自身、消隐地域、消隐表演、消隐作品的“巅峰”境界!在我毕生所见之中,已可封为无上至尊。当我备好这四点写作大纲时,竟发现自己羞愧得口舌无言……只好临时恭请导演,亲自为大家开坛授法了。
以下为现场实录:
对自身的消隐
“Hello 大家好,我是导演,谢谢大家给我这个表达机会!那么,我是如何做到消隐自身的呢?改编时我就在想,如何把碎得不能再碎的原著,借由影像的魔力串起来,犹如夜宵烤串一般的美味诱人呢?如何让它回归生活、取消作为一个作品的身份,直指人心呢?万幸的是,散落在重庆各处的烧烤摊、及电台往城市各角落散播的状态,都给了我很大的灵感。
这让我突然想到,可以借助生活中各个地方监控摄像头已有的机位——大街小巷的、高楼无人机的、车内室内的等等——来呈现,从这种生活的散落中,再聚拢回故事身上。这些机位都是人们自己对自己生活观察提出的要求,尽量减少我的参与,我只是人们生活影像的搬运工。”
“霸道,霸道!来,导演您喝口水。”
对地域的消隐
“好,谢谢。那我们再说场景,大家肯定想不到这是重庆。车牌上的‘渝’、路牌上的‘十八梯’,那都是我们在真实与幻相上做的苦功。重庆的雨,不可能像片中腹泻一般;重庆的雨本是豪放洒脱,非常勇猛的。那要如何令它跟剧中人同构,变得一样孬呢?全靠我们团队的付出了。
比如,那个十八梯,窄窄青黑的梯墙上,贴上一排符咒似的广播节目手绘传单,整个呈现出十三陵墓地既视感,而其他色彩又比较鲜亮出挑,给人特凄美之效。
轻轨、立交、滨江路等,如蒙上一层华贵玻璃般,让人仿佛置身橱窗前,观看一个带点房地产意境的城市规划模型。
再说最后朦胧中的解放碑,真绝了,我们特别机智地就地取材,从附近摆摊的贴膜小贩那里依样画葫芦,给这一场景贴上了一层磨砂膜,防水防刮防油腻,影片内在的要求、地域与时代的特色完美融合。
那重庆本身的蜿蜒峻峭、山水奇趣,重庆人的热情爽朗、不拘小节,在我们稳固的镜头、缤纷的色彩、方言的缺场、模糊的地标、精致的假景中,被处理得和任何国际大都市一样。就是说,我们非常成功地抹去了地域对故事内含普适性的影响,非常成功。”
[ 止不住的掌声、欢呼、口哨与不慎摔倒…… ]对表演的消隐
“诶……那个……大家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注意点形象好吧。其实,我一直在考虑如何消除明星效应对影片的影响,也试图减少各种角色在故事中所占的比重。这个问题实在太煎熬了,搞得我彻夜难眠、茶饭不思……但终于让我想到了:让表演也消隐。怎么消呢?我们要不就让角色杵在那儿一副要演演不出来的表情,要不就让角色一股脑儿地宣泄,泄到失去个人色彩,精神掏空,大家都倾于相似。那么地,不管角色动还是不动,都被我们处理得毫无表演痕迹。这方面我是特别想申请专利,刚才谁在提那个法国的罗伯特·布列松?罗先生,跟我可有得比?”
[ 热心观众手中的闪光灯、小视频、口中的“牛逼”、眼中的热泪,都被现场保安给制止住了。]“所以说,大家不必揣测我什么野心、投机、玩票之类的个人动机,也不必在意什么原著、明星、名气等等的副文本效应。就作品本身而言,明确讲,我是在任性地做一场视听实验。不管白天黑夜,我都配有电子舞曲,但凡有幸福场景立马又切到悠扬舒缓的乐章。结尾处,甚至让整座城市建筑交通的灯光闪烁与DJ室内众多合成器的灯光闪烁同构,可谓是充分捕捉到城市与人自发的生命冲动。具体是谁、是哪,都不重要了。
在稻城,茅十八向幺鸡求婚的自然风景中,背后躲着陈末与幺鸡的那扇白色教堂门,是我特别对今村昌平《人类学入门》中一个场景的致敬:敏感的阿春,攀爬在野外某个道路正中、无端立起的一道铁栅门上。这两个场景相较而言,有何深意,大家可以体会体会。
还有,每次陈末与幺鸡的美好时刻一到,影像就呈延时状。这是试图与库布里克在《巴里·林登》里面的精准定格,达到异曲同工之妙——对永恒感的一丝痕迹的描摹。然后……”
“别摹了,大师!片中的帅哥美女让我们中毒颇深,不知可有解药一服否?”
剧情深解
“啊……这个嘛,既然你诚心地发问了,我就勉强提点一下吧。茅十八是真的不说谎,荔枝想要这一点。燕子呢,是猪头一味相信她不会说谎,他想要的是求证,结果后来证伪了。一个女方主动,一个男方主动,其实他们都是基于信息,企图掌控对方的资源。小容和陈末之间虽没明提,但也极易察觉他俩心距上的不等,也是信息上的不称。
这位朋友,你有看出来吗?这都是在极其巧妙地暗示战争为人类带来的凄风苦雨,战争夺的就是资源,拼的就是信息。剧情安排猪头去非洲遭遇打仗,卖肉傻子被老陈欺负意欲开砍,都是有所暗示的:生活里,争夺无处不在。这种意义上的爱与恨,实际上是同根的。
猪头都不知道燕子在想什么,就自顾自地攒钱买房,想把燕子的全世界资源给固定下来,可惜战败。荔枝和茅十八看似单纯,互无秘密,在一起除了干嘛就不知道干嘛了,好比两坨惰性气体被堆到一起,却无法对互相的精神境界产生质的变化。就像我家楼下有位老太太,每日两次,高呼‘XXX’万岁,十分忠诚。这能为她每天的生活带来动力,可这是一种执、一种固。
回到影片,再说陈末跟小容之间,当小容把银行卡还给他时,说‘还了才叫最好的朋友’,亦即帮忙不是物质资源上的给予,那是一种懒于思的方便,没有真正为对方考虑。小容这句话,其实有一种禅诗的效果。陈末犹豫接过,她再道一句‘谢谢啦~’,是全片最动人之处。那陈末是懂了还是没懂呢?最后,他再回稻城,回到当年茅十八与荔枝的求婚地,苦苦等待着的幺鸡终于现了身。此时,此处场景颜色调得都要溢出屏幕,裸眼3D效果都出来了,我觉得应该还是没明白的。这里是影像语言的一种反讽手法的极佳运用。”
问题抛出
[ 场下嘀嘀咕咕,“好像片中角色都有执念的……”“是呢,不是表现出来,就是……”“感觉得到。”“对,对。” ]“哎哟,大家真是慧眼识珠,不枉学法!关于片中角色呈现的问题,我是这么考量的。我在想,我是如何成为现在的我的?我身边其他的现代人,是如何成为现在的他们的?慢慢地,我发现,问题的根源似乎在养老上。从片中陈末母亲的言行,即可窥见。先声明她是患有老年痴呆的,但这个痴呆的状态或许就是上述问题的一个重要线索。
最初,猪头抢她吃的,她不争,觉得和大家一起有得吃就快乐;后来猪头执于“爱”而“浪迹天涯”,茅十八因为“爱”而找到自己的“作用”有了新家,住在她家里的人就越来越少,最后只剩母子俩。渐渐地,她开始等儿子回来,有儿媳妇的儿子回来;在稻城,他还在等儿子回来,等三个儿子、三个儿媳来。在她的想象里、认知里,面前的亲生儿子已经不是她儿子,她的眼里看不见这个儿子了。
什么问题?孩子对于父母,就是养老工具。他们自己感觉不到,也没有其他东西能让他们感觉到未来的安定。只有一种血肉纽带的束缚,一种从出生、从零开始,就可以通晓其信息继而掌控其资源的天生财富,或能让他们心有所安。只因在中国文化里,‘家天下’与‘孝为先’似有一种天然的合法性。那么,影片中的这种生理疾病,便似是国人心理状态上沿流下来的精神疾病的写照。也可以说是执念,片中角色或多或少都有的种种执念。
上一辈以前,是生太多,孩子间赶着相争,最终与父母争。这一辈的孩子,是生太早,赶着与其他孩子争,也与长辈们争。这种风潮,一代伴随着下一代,逐渐让孩子们失去了天真。孩子难得‘无知’的言行,也会遭到训斥与管教。我觉得,个人自身的执念,只得从个人自身的历史去溯源——宝藏不在别处,宝藏随身而行。可以看到,不管是片中大家电话打进陈末的电台节目求解惑,还是片中角色互相存有的疑问,都是没能做到观自在,而有所外求。
最后,还是那句话,‘探索宇宙真理已经很累了,我没有时间撒谎’,也没有时间再继续待在这里了。且先行告辞,若我和这部影片仍为大家带来了困扰,还望大家谅解,请各位保重!”
好的,谢谢大家的提问与聆听,也非常感谢导演的深情解读!这里是迷影电台“假如我是《从你的全世界路过》的导演”专场,我是本期节目主持人“导演”。爱电影,不孤单——不论你在哪里观看电影,迷影网都与你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