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部入围了最佳纪录片与最佳音效的竞赛片,有鉴于一年来见证了它的艰辛,很难说在此可以写出相对客观的前瞻——讲得好像我前几篇写得有多客观似的……
事实上,入围名单开出来,看到这部片入围了两项……仅两项!——它才刚在七月的台北电影节上获得了最佳编剧奖(以及不分类特别奖最佳声音设计奖),也在五月的国际纪录片影展台湾竞赛首奖,这个入围数令人有点失落,最佳音效在官网的入围名单上还是最后一个奖项呢!(不算年度影人和终身成就奖的话。)它起码还可以入围导演奖、编剧奖、摄影、美术、剪辑、新导演……算了,我也不刁难评审了,他们对这部片的背景若没有相应的了解的话(这点算是强人所难),一定无法理解这部片为何值得这些奖项,光是编剧奖,到底要放在原创剧本还是改编剧本就够让他们伤脑筋了,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它入围不就完了。
为何开篇都在讲《日曜日式散步者》的得奖或应该得奖的话题,那是因为作为一部去年,甚至可以说,综观整个台湾电影史来说,最大胆、最勇敢的作品之一,导演黄亚历以不亲切、不媚俗的方式,纪录了一个同样不亲切的主题:1930年代一批在日本的台湾诗人所创立的“风车诗社”,它在台湾文学史上的地位也是不亲切的,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是如此,1970年代末稍稍平反了,但也已经无法改变成员在战争开始到后期陆续回台后的可怕遭遇,以及作品近乎亡轶的事实。
既然是已经过世的人,以及几乎亡轶的作品与文献,这部片显然相当依赖“重建”的方式来完成这部“纪录片”,这使得它先天就有让人诟病的体质;再者,正因为影片引用了大量的旁枝文献,也就是风车诗社周围而非直接的相关证物,来左证诗人们可能受到的影响与启发,而这些旁枝文献本身的成分又非常复杂,有诗歌、小说、剧本、音乐、舞蹈、绘画、雕刻、电影、照片、流行杂志……雅俗不一,但你能想到的各种艺术或媒体的型态都出现了,多少必然会影响观众(或说评审)判断,究竟哪些成分是属于文献,哪些是这部片的原创性(当然,重现场面是不可能看错的,虽说导演刻意使用胶片拍摄,在影调上,以及色彩上也都尽量表现出某种怀旧质感),更别说是不可能去判断哪些文献的引用是本来真的是风车诗人们使用(读过、看过、听过、启发过)而哪些是导演自己的猜测……
事实上,正是因为这些暧昧性,使得我第一次看完这部片的直观心得是:我根本对于在银幕上停留时间对我来说还不算足够的诗没有任何兴趣,我感兴趣的是这位叫黄亚历的导演。
原来,影片大多数的内容,都是导演透过一年的资料收集,试图还原诗人们当年在日本时能感受到的文艺氛围,既然无法确定哪些艺术真的被他们接触到(有少数段落还存在文献证据),干脆直接透过电影这个形式来转译出整个时代的文艺气息,或者说,一种“艺术的时代想象”(要说时代精神亦可)。
于是影片的第一部分,观众基本上是在高压的情况下,一下子接触到整个20世纪头30年的欧陆艺文状况,以及它们在日本的接受情况,以后者来说,无疑和这部影片的观众感受是类似的:吃不消啊!
第二部分,姑且不好计算在影片中的布局情况,不过这是合理的,在这些影响源倾倒进来之后,到底要花多少时间消化,又消化了哪些东西,以及消化情况如何,都不可得的前提下,第一部分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过往面(按德勒兹的说法),第二部分则是连绵不断的当下点(同样是德勒兹概念;不,其实是从伯格森那里借来的),这每一个当下点,包含了书信、报导、诗句、文学产出等等,都试图重现那些过往面带来的影响与幻化,这一段节奏缓下来了,有更多由黄亚历重现的画面。
第三部分更慢,因为调性本身回应了诗人们回到台湾之后,经受白色恐怖之苦(所以不管白色还是红色都很恐怖,怎么就没听说蓝色恐怖?-谁说没有的?)的情形,在这段时间里,他们曾经的为艺术而艺术的理念,势必遭遇到最现实的困难:当你被迫牵连到政治,当你因为政治或历史的理由被剥夺掉创作的母语,当你丧失了生活上、精神上曾有的富足,你又如何能够完全独立于这些条件呢?而正也正是前两部分中,本土的文学家与理论家对风车诗人们曾有过的控诉。
导演将影片做如是布局,并选择了这样的结局,难道还看不出他在编剧上的功力吗?……当然,把这部片称作纪录片,想必对导演来说从来都是妥协,他过去拍的实验短片,要说成纪录片也无妨。始终如此。
回到它那两个入围奖项。在音效部分,即使没看过其他竞争片,我看这部片也是十拿九稳了,不过那一两成不确定性,还是得看评审有多瞎。
至于纪录片部分嘛,基于其他几部竞争者,在议题上占了绝对优势(除了《翡翠之城》,这部的投机心理无疑有点大,我们找空再谈),所以要是按传统对纪录片的“要求”来看,《日曜日式散步者》的“现实意义”自然是弱点,就这点来说《翡翠之城》还是比它有优势;在形式上它也超前太多以致于反而也对它不利,毕竟这不是一个纪录片的专门奖项,不见得能包容这种在国内算是很新颖的形式,因为这部片更像是一部影像化的论文(但也因此,有刁钻的观众硬是要说它缺这缺那的……哪一部片能通过影片本身的长度局限以及其媒材特性,能将某一真实事件“完整”呈现的?但这种批评无疑是一个恭维:批评者首先已经先把影片上升到一个学术等级的地位了,简单来说,提问的当下,它便成了经典)。因此很难说有十足的把握,若然,我们也只能说是意料中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