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莱昂内是流行电影中最天才的导演,他的电影同时拥有最美的粗俗和无数的雄辩,意大利电影中前无古人。我来自新浪潮时期,我感到我比其他(拍摄意大利喜剧的)导演更接近莱昂内。
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电影院里。我赶第一场去看他的电影,罗马的第一场。他在控制间把握放映情况。他看见了我,几天以后他给我打电话,我们开始认识。
我当时正处于一个低落时期,在《革命前夜》(Prima della rivoluzione)之后,我好几年都没拍片。我非常兴奋能跟莱昂内这样的导演合作。
我跟他说了一句话,我猜这句话吸引了他,我说我喜欢他从马的后面拍马屁股的方式,只有几个美国导演才会这么拍。
他马上就对我讲他的故事。还有达里奥·阿基多,我们一起工作,一场漫长的旅行诞生了,差不多没有对话。接下来,有人推荐我去拍《爱情与愤怒》(Amore e rabbia, 1969)中的一段,我想拍一些我自己的东西,于是我就离开了这个剧组。
我记得当我看《西部往事》时,有一部分与我写的那段非常相似,就是爱尔兰一家人等待克劳迪娅·卡汀娜到来时,在桌子上准备糕点的那场外景戏。我记得我那几页的细节描写,蝉鸣突然被不安的寂静所打断,之后在玉米地里出现了几个身穿白色长风衣的匪徒。我之所以写玉米地,是因为我把我在艾米里(Emilie)农村的经历搬到了西部。
在地理方面,我在美国地图上寻找一个名字,好给影片中的村庄命名。我找到了一个让我非常开心的名字:甜水(Sweetwater)。去年,迈克尔·西米诺给我看了加长版的《天堂之门》,我感觉拍得非常美,有一点《西部往事》和《1900》的影响在里面。他对我说,他们是在甜水镇拍摄的,这真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巧合。
莱昂内真的非常了解美国电影,我用一些秘密的引用去填充这个故事。在那时,有一种引用经典的疯狂癖好(manie),我对自己说:如果一个像莱昂内这样有才华的导演去拍一些他没有想过的经典引用一定会非常好。可能我在一些情况里也做到了这一点。
最难让莱昂内接受的是女性人物。我想起当时我正在对他讲一场戏:“主人公走进妓院,他躺在床上,他对女孩说:把我的靴子脱下来!她把他的靴子脱了下来。他又说:给我揉揉脚!她开始给她揉脚。”影片将从这里开始一场亲热戏(scènes érotiques)。莱昂内打断我说:“对!她给他揉脚,慢慢地揉……然后,他睡着了。”他总想避开性关系的可能性。
看他进行幻想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比如,剧本上写道:克劳迪娅·卡汀娜第一次出场,走下火车,穿着新奥尔良最新样式的服装。莱昂内说:“车厢的门开了,一个细节镜头,人们看到一双脚走进画面,接下来,摄影机被一个裙子盖住,而人们发现她没有穿内衣。”我认为这非常美,一个人物马上被她的性别和地域特征揭示出来。
莱昂内脑子里总是充满各种点子,他是一个不断变形的伟大专家,我跟他特别合得来,因为我们的模式或多或少地非常相似。在我这儿,是读巴赞(André Bazin)和其他法国影评人的文章长大的;在他那里,比我更加直接,但我小时候为了看一部美国西部片要骑着自行车穿越乡村去帕尔玛(Palme),这跟莱昂内在罗马的塔斯特韦尔电影院去看西部片没什么区别,我们眼中的火焰有着相同的温度。
而且我也用了一些好莱坞的传奇人物,Sterling Hayden,兰卡斯特……我让他们不再是所谓的符号(entre guillemets)。在我看来,拍电影总是等于拍一种对其自身产生质疑的电影,所以对于我,很不幸地,很多引用都是故意的。
我们两个人都受到了维斯康蒂影响,尽管影响我的那个维斯康蒂是比较内在的,而不是那些摇摆的窗帘,而是情节剧的部分,那种饱满,还有阶级落寞时的某些情感。我认为对于莱昂内,维斯康蒂是他在舞台装饰的考究方面的参照标准,比如说《乌龙英雄》开始时那架豪华马车。
现在有点好笑,我正在拍一部根据哈米特的《血腥收获》改编的电影,题材有点像《荒野大镖客》。我记得1969年曾向莱昂内建议过这个故事,但他那时候对《美国往事》更感兴趣。
我很高兴他拍了一部黑帮片,并且像《1900》一样分为上下两部,这说明我们在选择上的相似仍在继续……
|这段文章来自意大利影评人Oreste De Fornari于1983年到1984年间所做的录音访谈,后收录于《塞尔吉奥·莱昂内》(Sergio Leone)一书,原文题为“在维斯康蒂的符号下”(Sous le signe de Visconti)。本文摘译自该书的法文版:Sergio Leone, Oreste De Fornari, Gremese International, Paris, 1997, p.138-p.139。
|本文摘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出版的《莱昂内往事》一书,由译者李洋(大旗虎皮)独家授权迷影网网络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