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gories: People | 人物

电影往事 | 科塔萨尔: 布努埃尔这个老混球得逞了(下)

在1963年写给安丁的另一封信中,科塔萨尔傲娇又甜蜜地回忆了和布努埃尔在巴黎的短暂见面。

“可说是必然地,他是一个异乎寻常的克罗诺皮奥。(科塔萨尔曾有短篇集《克罗诺皮奥与法玛的故事》,在故事中创造了一种有趣的生物克罗诺皮奥,并被认为是诗人或艺术家群体的别称,用富恩特斯的话说,他们是自大、僵化和浮名的敌人。科塔萨尔本人亦被他的读者称为大克罗诺皮奥。)他说他将去墨西哥准备剧本,之后于六月在西班牙拍摄,他邀请我去现场,然而由于我一贯的厌世,到了那时,我可能不会去。”

一般认为克罗诺皮奥长这样(图源网络)

在科塔萨尔看来,如果自己的小说能够被偶像布努埃尔改编为影像,作为一个多年铁粉,这是一种“诗意的公平”,然而这份公平最终未能得以彰显,如同生活。最终,令人惋惜地,由于无法获得足够的资金支持,布努埃尔不得不放弃了这个令科塔萨尔心潮澎湃的三部曲计划,决定拍摄《特丽丝塔娜》, 这也是一部改编作品,原作来自西班牙小说家加尔多斯(Benito Pérez Galdós)。

《特丽丝塔娜》剧照(图源网络)

在富恩特斯的记忆中,有时科塔萨尔会像个盲人一样仰仗布努埃尔、安东尼奥尼的艺术和他们的才华,让他们为自己引路,“我还记得科塔萨尔那种等待一份视觉礼物的天真眼光。”科塔萨尔也曾破天荒地直接对布努埃尔告白过,在他那本3000多页的书信集中,有一封是写给布努埃尔的,我们可以一起来看看小粉丝的信有多苏。

“亲爱的布努埃尔,我爱着您已经做的和正在做的一切,为撕掉这个愚蠢的世界戴着的那副约定俗成的、腐化的面具所做的一切。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幸亲自告诉您这些,我必须要说,您的电影对我这一代的阿根廷人意义重大,《黄金时代》使我们的青春时代中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奇迹,我们感到,我们并没有失去所有,仍然有您这样的诗人和反叛者。”

富恩特斯和科塔萨尔构成了布努埃尔的拉美基友团,不过这并不是一个争宠的故事,恰恰相反,这两个非常亲近布努埃尔的人是一生的挚友,据富恩特斯说,他和科塔萨尔常常一起散步,寻找新电影老电影,有些老电影已看了很多次,科塔萨尔还是像第一次看时那样热情。

达利笔下的布努埃尔(图源网络)

据说天才都是一批一批出现的,最初是西班牙的天才一代们,达利啊、布努埃尔啊、洛尔加啊在上世纪20年代初一起住到了马德里的学生公寓,谱写了剪不断理还乱的,不,是惺惺相惜的伟大友谊(据不负责任道听途说,这倒可能是个争宠的故事,哈哈)。后来这些人由于西班牙的极权和后来的内战,跑去美国、墨西哥、巴黎,又碰见更多的大神,谱写了更多伟大的友谊。富恩特斯曾说,科塔萨尔和马尔克斯是他不能没有的两个朋友。

对于我这样的拉美文学粉来说,1968年曾有一个令人向往的冬夜,受米兰昆德拉的邀请,富恩特斯和科塔萨尔、马尔克斯一起搭乘从巴黎开往布拉格的夜火车,三位大神在车上天南地北、没有边际地聊天,如果说聪明就是性感,这可能是文学史上最性感的组合,以及,最美好的一个晚上。去年冬天我写了个剧本,名为《环形废墟》,一方面是致敬博尔赫斯的同名短篇小说,一方面,剧本的第一版正是受这段往事启发,但愿电影早日和大家见面(这里真的不是硬广)。

富恩特斯和科塔萨尔最早的结识大约可算是那个年代(五十年代末)的微信好友,有共同的朋友,但是认识了两三年,一直没有见过。那时富恩特斯是一个墨西哥文学杂志的编辑,先是在墨西哥首次发表了马尔克斯的虚构小说,后经马尔克斯和其他朋友,一来二去知道了有个叫科塔萨尔的作者,这个作者自我要求非常高,常常以这个作品还不够好为由,不肯发表,行事风格带着一种神秘色彩。初次见面之前,富恩特斯见过一张刊于《南方》杂志的老照片,照片上的科塔萨尔是个老人的样子(据富恩特斯说),带着厚厚镜片的眼镜,脸很瘦,用发胶把头发搞得服服帖帖,黑衣服,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像极一个卡通人物Fúlmine(有兴趣的同学可自行搜索一下Fúlmine长啥样)。

带着这样的心情,富恩特斯来到了约见的地方,不见老者,只见“一个头发凌乱的年轻人,没有胡子,雀斑脸,高得不成比例,穿着卡其布裤和领口敞开的短袖衬衫,看着还不到20岁,因为真挚的笑声显得很有生气,眼神无辜,两只眼睛离得老远,两条透着机灵劲儿的眉毛交织在一起,仿佛随时准备对胆敢侵犯他纯净眼神的人施加塞万提斯式不幸”(翻成白话就是,谁要是毁了他的纯真,谁就得倒霉,以及,富恩特斯真的在短时间内观察了好多事情)。然后,富恩特斯对对方说了一句简单的话:“我找你爸。”而后者淡定地回答:“我就是。”一段伟大的友谊就这样开始啦。

年轻时玉树临风的科塔萨尔(图源网络)

富恩特斯认为,科塔萨尔也是一个超现实主义者,当他锲而不舍地想统一“外部的革命和他内心的革命”时,但同时,因为来自一种快乐的文化,本质上科塔萨尔是个快乐的男人(阿根廷真是一片热土呐)。

回忆起1968年的那趟冬夜旅行,三人吃着香肠喝着杯酒,一路谈论各种侦探小说,并且“以好意去挽救那些不可挽救的事情:人性面孔的社会主义的春天。”在车上,科塔萨尔不断聊起那些来自福尔摩斯、阿加莎小说和希区柯克电影里的神秘家族,详尽地回忆电影中的钢琴乐曲。和博尔赫斯一样,科塔萨尔对音乐的爱是显而易见的,后来三人到了布拉格,散步时在街边遇见一群音乐人,科塔萨尔又嗨啦,“我还记得在布拉格老城区(Malá Strana, 聂鲁达出生的地方),年轻人们在弹奏爵士,科塔萨尔立刻热烈地投入到塞隆尼斯·孟克、查利·帕克、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作品的最伟大的再创作中。”富恩特斯回忆道。

爱玩乐器的科塔萨尔(图源网络)

布拉格期间的另一件趣事是,富恩特斯吐槽马尔克斯和科塔萨尔“算计”他,当二人被邀请去看演唱会时,富恩特斯被派了个“美差”,去跟冶金工人和托洛茨基主义的学生们讲拉丁美洲。科塔萨尔还幸灾乐祸地说:“卡洛斯(富恩特斯名字),你不怕在公众面前说话,你可要好好讲讲大拉美。”富恩特斯的演讲内容无从知晓,他自称至少在音乐上做到了文化输出,“在捷克的工厂里,为了缓解斯达汉诺夫运动的厌烦,人们用音响播放劳拉·贝尔特兰(Lola Beltrán)的唱片,《鸽子之歌》整日回荡。”这首墨西哥民谣后经巴西歌手卡耶塔诺·费洛索(Caetano Veloso)在阿莫多瓦的《对她说》中深情吟唱,构成电影中最动人的一幕。王家卫也曾在《春光乍泄》中使用这首在六十年代流行于香港的名曲。

富恩特斯和科塔萨尔的友谊一直延续至后者的生命尽头,1982年冬天,已病得握不稳笔的科塔萨尔仍在给富恩特斯写信,并重申,他想念他。两年后,科塔萨尔去世的消息传来,富恩特斯和马尔克斯通了一通长途电话,在电话里,马尔克斯不相信(或不愿接受)好友离去的事实,对富恩特斯严肃地说:“报纸上的话是不能信的。” 而在确实了消息后,马尔克斯对好友离去的最终解释是:“科塔萨尔的过世是报纸的一种难以置信的发明,作家(科塔萨尔)教授了我们去看我们的文明,诉说它并经历它,他仍在这里,只有那些对克罗诺皮奥缺乏信念的人才看不见他。” (人生得二三挚友如此,夫复何求。


版权合作©️ MYX FILM(微信ID:myx_film)首刊于2015年12月

myxfilm

MYX FILM PRODUCTIONS位于西班牙首都马德里,由具有电影制作背景的中欧电影⼈组成,致⼒于通过合拍片开发、影展策划等方式促进中国和西班牙在影视制作、发行方面的合作。长期为中国剧组提供在西班牙境内的制片服务以及为西班牙剧组提供在中国大陆地区的制片服务。MYX FILM本身亦参与出品以国际合拍、中欧取景为主的电影、广告、网剧等。

Recent Posts

在她的时间中:香特尔·阿克曼(CHANTAL AKERMAN)访谈

在我这里,你会看到时间流逝。并…

4 周 ago

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一个摄影记者

斯坦利·库布里克不断制作出一部…

1 月 ago

艰难的归途:阿克曼的影像之旅与情感探索

“当别人用我的名字和姓氏谈论我…

1 月 ago

《让娜·迪尔曼》,世界上最好的电影

这个令人惊讶且备受争议的评选激…

1 月 ago

从《学徒》里找到特朗普成功的秘诀

影片的结尾旨在显示,到1980…

1 月 a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