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饲养的乌鸦，长大以后回来啄你自己的眼睛。”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 第39天
2017年1月10日 星期二
片名：饲养乌鸦 Cría cuervos (1976)
导演：卡洛斯·绍拉
巴塞罗那，公寓
看完《饲养乌鸦》之后，公寓里就不断播放起 José Luis Perales 唱的《Porque Te Vas（因为你已经离开）》。 这首四十年前西班牙最热门的流行歌曲，使得我们在西班牙的这个早晨变得无比明快。
但是卡洛斯·绍拉的这部杰作分明笼罩在一片死亡阴影之中，无比黑暗又压抑。而这首歌在其中出现了重要的三次，听起来与电影低沉的氛围并不和谐。据说当绍拉选定这首歌曲时，所有人都反对。或许因为它在那个时代过于通俗。搭着轻快的旋律，歌词中唱出一种故作的忧伤。
“今天阳光在我窗前闪耀，
看着城市我的心变得哀伤，
因为你已经离开。
我每晚因想你而惊醒，
看着手表里的时间流逝，
因为你已经离开。”
可是，到底这首歌和这部电影都留了下来。和它们一起留下来的，是女孩 Ana Torrent 的面孔。这个奇异的女孩在7岁时出演了维克多·艾里斯的《蜂巢幽灵》，10时又出演了卡洛斯·绍拉的这部《饲养乌鸦》，成就了西班牙电影的两座丰碑。她在两部影片中的角色也都叫Ana。
据说绍拉在某天，坐在办公室里向街上张望，看见了一座豪华大屋，游泳池已经干涸被废弃，空无一人的房子显得异常神秘。他就开始想象发生在那里的故事。女孩安娜生活在这所房子里，她的母亲抑郁而终，她的父亲在一次偷情中暴毙，她和姐妹们被阿姨接管，并和瘫痪的祖母一起生活。
拍摄影片时，独裁者佛朗哥躺在病床上。马德里开始变得现代而活跃，但是对于安娜——这个军官的女儿——而言依然压抑。她的生活中，充满背叛、虚伪和谎言。在她黑色的眼睛里，充满对母亲的思念，含着泪水时令人心碎。然而她黑色的眼睛里，同时也无比冷漠和怨毒，她想毒死祖母毒死阿姨，不知道是为了报复、还是为了获得自由。
片名是西班牙的一句谚语而来：你饲养的乌鸦，长大以后回来啄你自己的眼睛。
当天拿起手枪对准别人时，她声称这件杀人的武器是父亲留给她的遗产。这些都说明这是一部属于佛朗哥政权末期的政治电影。
绍拉在办公室看见的那座干涸的游泳池，出现在电影里。女孩安娜爬到泳池底部对这她怀中的洋娃娃说，“你是个坏孩子，从来不做应该做的事。”我们都知道这是对她自己说的。我们也知道这也许说得是所有的孩子。
在我看来，《饲养乌鸦》超越时代的，是描绘出了普遍的童年的恐怖。我们在成长中对成年世界的反抗，同时又充满期待去继承这个世界。我们总是在听，超越我们年龄的歌曲，唱着浮夸的失恋心声，就像电影里的这首《因为你已经离开》。
孩子总是以大人们不理解的方式成长，即使他们曾经也是一个孩子。那些我们认为的爱，有时其实是一种恨。在混沌模糊中，一代接着一代。卡洛斯·绍拉在他的时代，拍出来这种复杂难言的童年。
安娜活在两个世界中，一个死去的世界，她看见自己死去的父亲和母亲，就像他们从未离开过自己的生活；一个现实的世界，她游戏、做梦、最后穿着制服去上学的世界。
卡洛斯·绍拉在伟大的布努埃尔和鲜艳的阿莫多瓦之间，选择了他自己的方式，展现我们活着的真相。
面对自己存在的时代，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做的事？
绍拉借安娜的眼睛，拍摄了几组令人眩晕的马德里街头景象。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马德里，和现在我们看到的马德里，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广告牌不同了，而市政厅和大教堂上都挂着新的标语：欢迎！难民！——不过这不是电影，是我们亲眼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