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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风破浪》:乌托邦式故乡与怀旧的合法性

一个小镇,在大时代车轮下的陷落,对应着一个人,在成长过程里的得失。

《乘风破浪》剧照|来自网络

从上映前主题曲《男子汉宣言》被指“不尊重女性”,到上映后成为贺岁档几部国产作品里的豆瓣最高评分,韩寒导演的第二部电影《乘风破浪》令人意外地具有着相当成熟的电影质感,可以说比上一步导演处女作上了一个大台阶。

它以一种相对小而精美、甜而不腻、乐而不淫的姿态,对峙着同档期大打大闹的特效巨制,并取得了这类题材作品合理甚至比较理想的票房成绩。

《后会无期》里抖机灵、金曲MV、金句划重点的段子视频形式,在《乘风破浪》中被相对完整连贯的故事与影像取代。并不生硬的时代怀旧与抒情刚好的亲子关系,未落说教窠臼,亦不拘泥于青春片套路,让整个观影体验轻松舒适。

之所以感觉连贯,首先是《乘风破浪》建立了一个相对可信的空间。亭林镇是韩寒的故乡,曾见诸他的各类文字中,工作室也以之为名。电影在开篇就用赛车手飙车的方式,穿梭在老楼、街道、弄堂、桥头之间,迅速地带着观众熟悉故事将要发生和展开的环境,而后,整部作品也从没离开这个小地方。

这是一个介于现实与想象之间的故土,对于从乡村进入城市,而往往没有回头路的80后一代人来说,故乡的意义已经非常模糊。它的陈旧与封闭,与成人后的当代生活脱节过于严重,从而只能在想象中,而不可能在实际上,成为归去来兮的地方。电影中的亭林镇,在外观上具有一些现实特征,却不是真正意义上小镇生活。KTV、录像厅、大排档被提炼而出,抽象地代表着80后一代人记忆中的少年时代。

因而电影的这组空间,其实是一种乌托邦式表达的记忆故乡,犹如幻梦。正太与罗力这两个小镇头头的名字,则不仅仅是一种时间差喜剧词汇,也好似当下的遭遇被放进旧事里,被梦境原理加工诞生而出的叙述,而这又刚好地配合了故事的扣子。

在影片高潮之前,和解后的罗力向父子二人说到,他们都是小人物——潜台词是这个小镇的青年,是不具备与外力抗衡的能力的。这更加印证着记忆中的亭林镇的封闭性、私人性与想象性:内部的矛盾都只是小打小闹,内部的居民绑架不会伤及人命,基本就是打打闹闹过家家;所有的危机来源于外部,外部的冲突才会导致死亡,外部的敌人将要逃回香港。

亭林镇,被一种怜悯的态度看待,基于KTV改建的矛盾,让外力可以被看作是城市化的发展进程。因此影片的空间本身具有了某种生命,尽管作品并未突出对比二十年后的被改造的场景,答案则已经被现实证明。

《乘风破浪》剧照|来自网络

相比而言,《后会无期》里的东极岛虽然概念独特,却沦为一支开场MV。原因即在于它只停留在了不成功的诗意表达,而未能使空间具体地拥有兴盛、衰败、改变的过程。一个小镇,在大时代车轮下的陷落,对应着一个人,在成长过程里的得失。当然,陷落的原因是具体和多方面的,因此这部电影不担任批判或分析的功能。故事说圆了,也就结束了,能看到的改变,只是一对父子的内心。

这也是《乘风破浪》相似却区别于《回到未来》等相似叙事模板的电影的地方,它乐于停留在过去,却并不准备改变过去(进而改变现在)。在《夏洛特烦恼》中,主角再次重历青春,首先想到的就是泡班花,要把曾经没有做过的东西都做一遍。

但《乘风破浪》的主角却没有类似的强烈动机,如果说有,也只是见一面照片中模糊面目的母亲。如果说这个动机足够强烈,那么拯救母亲、阻止自杀应该是故事的高潮结局。然而影片并没有这么做,种种事件又频频打断这一诉求,太浪的穿越状态更类似一种漫游,去阅历检索曾经,并发现它们与现在的差别。

“我就像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是不会变的。”当父亲豪言壮志地喊出《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台词,太浪在一旁小声地对“马化藤”说,这个世界是会变的这是主角的价值观,也是全片的主题。

他们所获得的启示,是如何更坦然去面对已经被改变了的世界,而并非主人公要改变世界。这种本质无力的价值观,也导致影片后半段比较疲软,剧情相对没有什么意外,结局显得较为匆促。

世界被怎样改变?太浪说到,这个时代真好,当你说“我想静静”的时候,没有人会问你“静静是谁?”。这个桥段几乎是网络用语在国产电影中被最有趣地展现的一次,它脱离了方言怪调被扭曲的脸直接念出过时梗的尴尬,并进一步解构了语句本身,让观众以一种间离的方式感受这种改变。类似的,BP机能赚钱、录像厅会长久、几套房子没有用,也应用了同样的喜剧方法,打破一贯的直给,而建立语句与观众的联系。

《乘风破浪》剧照|来自网络

《乘风破浪》并不是为了讲述九十年代,也不只要讨论父子关系,它讲述的是整个大的时代变化。缅怀或同情,都无法再次存在于那个特定的时代和地点;多么骄傲和成功的成绩,也会在这个大的变化中不断失去。

它像元旦和春节那两篇朋友圈爆款文章:《北京四环房价每平3千元的那年跨年,这个时代在干些什么?你呢?》、《请回答1993,你还记得24年前的那个鸡年吗?》——短短十多二十多年间,时代的改变已经让人感到荒诞。因而,几乎第一次,国产青春类型片提供了一种怀旧的合法性,80后可以真正抽一口烟说起当年——这要求作品表现的,不止当年的自己,而是当年的社会文化特征。

终究,生于1999年的儿子理解了父辈。这并不是要推翻从第五代到第六代,中国电影反对父权的意识。如果按现实的经历来看,影片的创作者并非叙述者,而是被叙述者。正太和素贞,才是成年观众所想象的自己的模样。

《乘风破浪》并不是韩寒所代表的泛80后要与父权和解的意思,而是在这个泛80后开始成为父亲的年头,应该如何给自己的孩子讲述曾经的一种态度。被讲述的故事,永远是被美化过、加工过的,正如那个被想象的亭林镇,好在它终于是可以被讲述的,且没有那么虚假,可以说是真挚。

良卓月

北京电影学院电影学硕士,南加州大学电影学访问学者,影视策划,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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