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给予》:生活那一记闷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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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承认,自己是过分喜爱《请给予》(Please Give)这种调调的城市生活片了,这大概是受了伍迪·艾伦的影响,要么就是有点看人幸灾乐祸的猥琐心理,总之我觉得人在面对尴尬小事的时候最能体现出性格里的小暗角,小算计。从观者的角度来看,这样的情绪复杂有趣,最具层次,既不像大奸大恶那么黑白分明,也不如道德两难抉择那样严肃沉重,不过是些小暧昧,小慨叹,小难过,滋味尝起来有点奇怪,而日子该过还得照样过;但却正是这些小细节小感伤,会在人最不经意的时候蹦出来,打你个措手不及,哑口无言。这样的电影要拍好,辛讽的度很不易把握,过之会太悭吝,有做作矫情之嫌;不及则流于无情,使电影沦为缺心肝的恶搞,惹人生厌。

《请给予》的故事围绕纽约曼哈顿的中产家庭展开。妻子凯特(Catherine Keener)和丈夫亚历克斯(Oliver Platt)经营一家时尚的曼哈顿二手家具店,低价购进去世老人的遗物家私,再高价卖出。小店生意不错,夫妇二人买下了隔壁寡居老妇安德拉的公寓,只待对方过世,便可打通墙壁,装修新家。这么滋润的日子,照理说不该有什么大不了的烦心事,可凯特却被自家生意的红火搞得心神不宁——她觉得自己无形中是在剥削那些可怜的老家伙们,与此同时,美好家庭梦想的实现则有赖可怜邻居的死亡——基本上凯特的个人幸福可说是建立在他人死亡的基础之上。凯特没法跟这样的现实达成妥协,她一边胡乱资助无家可归的街头流浪汉,一边做社区义工,一边又不肯花钱给自己青春期的女儿艾比买一条200块的牛仔裤。

凯特的生活是尴尬的,包括她泛滥的罪恶感。她恨不得去可怜这世上所有的人,也不管人家是否需要她的怜悯——比如餐馆外面等座的黑人大叔,还有社区弱智人士中心里那些开心玩球的弱智儿们。汹涌的罪恶感吞噬了凯特的全部观感,她看不到丈夫亚历克斯的疏离,也感受不到女儿艾比物质渴望下所隐藏的成长的焦躁。但凯特有错吗?她的绝望与焦虑难道不也是真实痛苦的一种吗?

除了凯特一家的故事,老妇安德拉的生活也极有趣。这老太太是个铁嘴毒舌,谁对她好她就伤害谁,两个性格迥异的外孙女瑞贝卡(Rebecca Hall)和玛丽(Amanda Peet)照顾其残年,精神上都受了不少煎熬。瑞贝卡是个闷罐子,温柔体贴,人生际遇却乏味无聊;玛丽火爆急性,她痛恨姥姥安德拉的无情,却没意识到自己在无形中却最是继承了其讨厌的个性,浑身是刺伤人伤己而不自知。

当凯特一家的生活与安德拉一家开始越来越紧密交织关联后,电影原本那些可有可无的小慨叹与小难过便突然间爆发了蓬勃的生命力,发出许多不同方向与可能的结果来。在这些枝杈蔓延的复杂格局中,有一些情绪被继续放大,有一些苦痛则被遮掩埋葬。你说这故事究竟讲出了什么大道理?是不是标题的“请给予”?我觉得不是,起码如剧中凯特那样的泛滥给予法于人于己都没什么太大的好处。我并不能总结出个一二三条经验教训来,但也正因为如此,这故事才真正保证了视角的复杂与丰满,保证了忠实刻画,而不是喋喋说教。它所刻画的,就是生活本身的无可奈何,就是快乐与痛苦之间那一道薄薄的窗户纸,无论表面上多么得光 鲜亮丽,该挨上人生那一记闷拳就得挨上;但反过来说,有一些看上去的悲苦凄凉也许并没那么不堪,当事人都不觉得困顿郁闷,别人泛滥的同情心就更显得做作无聊。那么哪里才是安全的平衡点?或者说,幸福的平衡点究竟是否存在?

我不知道,我看到的这故事是一团无比复杂的苦乐综合体,每个人都怀抱一些无解的痛苦与勉强的快乐,这一切在个人层面上都是真实可信的;但一旦跳离了个人小世界的巢臼,以一种身外事后的眼光来看待一切,就又觉得那些唧唧歪歪似乎也没什么必要。因为无论怎样,生活这一记又一记闷拳终将不断打来,躲总归是躲不掉的。只要能让自己继续前行,不管是给流浪汉钞票,还是200块钱的牛仔裤,或者是诋毁前男友的新女友,跌跌撞撞的人生总得想法子抹点希望的亮色,不是吗?

艾小柯

知名影评人,现生活居住在澳大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