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外星人入侵。燃烧弹从天而降落入人口密集的城市,造成了大规模的破坏,可怖的生物到处抢掠孩童。对吗?
不。这次不是。这是一部另类的外星人电影。
凭借奥斯卡提名影片《边境杀手》(Sicario,2015)和《焦土之城》(Incendies,2010)而闻名的导演丹尼斯•维纶纽瓦(Denis Villeneuve)初涉科幻题材,拍摄了这部《降临》。但本片绝不会是他最后一部科幻片,因为目前他正在执导科幻经典《银翼杀手》(Blade Runner,1982)的重制版。
《降临》的主角是艾米•亚当斯(Amy Adams)饰演的一位忧郁的语言学家路易斯•班克斯(Louise Banks),她受命与外星人交流——这些外星人的巨大飞船悬浮在地球各地,探得对方来访的目的。剧情围绕着亚当斯的悲伤和她与外星访客的交流徐徐展开,在影片结尾,故事则发生了巨大的反转。
与通常意义上的科幻片有所区别的是,这部电影极少依赖视觉特效,但非常注重光线运用和摄影技巧。本片中用到的手段打破常规,这也是为什么编剧兼制片人埃里克•海瑟纳(Eric Heisserer)花费了数年时间才完成剧本。
到了制作阶段,他们请来了前途无量的摄影指导布拉福德•杨(Bradford Young)——他此前为艾娃•德约列(Ava DuVernay)的《塞尔玛》(Selma,2014)掌镜。
杨身负巨大的期待,因为维纶纽瓦上部作品的摄影指导是传奇罗杰•迪金斯(Roger Deakins),他曾为70多部影片掌过镜,包括《007:大破天幕杀机》(Skyfall,2012)和《老无所依》(No Country for Old Men,2007)。
No Film School网站在本片美国上映前夕采访了杨,内容包括如何跳出类型片套路的束缚、运用“缝被子”技法使用镜头创造视觉质感、摄影师和导演的坦诚的重要程度等。
记者:《降临》的大部分色彩,尤其是开头部分,都很柔和甚至很平凡,并不像人们期待中科幻片该有的样子。你是如何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杨:我很高兴你用了“平凡”这个词,因为这正是我经常用来形容这部影片的词语。其实关键就在于搞清楚这些意外的事物 ,我认为这是这部电影的本质。
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被类型所束缚。科幻类型片有很多已经被证明切实有效的不错的套路,但是都不适合这个故事。作为电影制作者,我们的工作方法就是必须去尝试并诚实对待我们讲故事的方式,在这部片子里,我们想要强调的就是人类情感的能力和魅力。
有时生活是相当平凡的,偶尔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出现并创造一个非常有趣的转折。这就是一个有关孤独、忧郁的人的平凡生活的故事,然后突然之间,外星人出现了。
你认为这部影片是为了展现女主人公应对死亡和失落这件事——然后这些外星人出现了,你会情不自禁问道,“他们的出现对故事的发展有什么帮助?这些外星人是谁?这些存在主义式的东西对一个已经被认知和了解的生活有什么帮助?”这就是我们试图达到的目标。
记者:我很高兴“平凡”这个词没有冒犯到你。
杨:我认为这对我的工作方法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个词,因为作为一名摄影师,我现在对平凡更感兴趣。朴素的生活,朴素的故事。谢谢你能想到这个词。
记者:你是如何跳脱出那些描绘科幻片模样的传统概念的?
杨:我认为每一部影片都在一定程度上重编、解构了我自己对于‘电影制作是什么’的理念,而这些理念受人影响非常之深。既然我已经这么干有一段时间了,那么现在的问题就只是关掉录音室而已。
我非常感谢以及尊敬那些前辈们做的贡献,尤其是像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或雷德利·斯科特(Ridley Scott)这样的大师,但是同时也千万不要被他们的成就束缚住手脚。
说到灯光,这确实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外星人降临时会带来什么?”某种程度上人类是比较傲慢的,他们认为外星人会露面,而且掌握的合金或材料和我们的是一样的。如果不是这样呢?他们会带来什么?这种思考将我们解放出来并使我们变得十分敏感,同时也让我们在如何实现本片视觉风格的问题上变得异常挑剔。
所以关掉录音室——不要靠视觉,去寻找其它的东西。把音乐当成一种灵感,看看那些能把视觉上平庸的东西化腐朽为神奇的摄影师吧。
记者:我认为这对任何一部电影来说都很重要,即从其它各种类型的创意事物中汲取灵感。
杨:是的,完全正确。作为一名父亲,我真的必须时刻在孩子身边,但我却经常离开,所以我会利用陪在孩子身边的时间去理解《降临》中弯曲的时间线。对我来说,利用空闲时间陪我的儿子是一种启迪,启发我如何去拍摄路易斯和她女儿汉娜(Hannah)在一起的场面。我在制作影片的过程中一直是十分诚实的,并诚实地将其变成我的生活的一种映射。
记者:在影片中,摄影机的移动似乎总是缓慢而又不易察觉。通过这种摄影机的运动,你想传递出什么样的讯息?
杨:对我来说,这是一种阻碍。我常常对摄影机的运动感到焦虑,因为我开始制作影片的时候,手边并没有移动摄影车、伸缩摇臂或斯坦尼康这类工具。我们没钱买那些东西。当我使用移动摄影车或者让摄影机动起来时,我总是力图使其尽可能不易察觉、低调。当我积累了足够的经验之后,我试图创造一种精致的摄影机运动。
当我们遇到更多程序化的瞬间——艾米•亚当斯饰演的角色试图破解外星语言并与外星人沟通……当她和她的孩子在一起时——那些瞬间来自于我对纪录片的热爱,在最棒的那些纪录片中,手持的摄影机直接而又狂热,所以摄影机不撒谎 。再一次强调,试着诚实对待那些启发我并真正助我成为摄影师的东西,并将它们带进这次对话中。
记者:技术方面,你用哪款设备拍摄了这部影片?理由是什么?
杨:我们用的是Alexa SXT。我用了两种不同的镜头:一些CamTec产的复古的Ultra Primes镜头和Super Speeds镜头。
丹尼斯和罗杰•迪金斯合作完成的工作取得了非常积极、非常棒的成果,我慢慢开始真心敬畏那些我们用数字技术能够做到的事情。数字技术的优点数不胜数。
当我回首维纶纽瓦以前拍摄的作品,观察他正在拍摄的电影,并展望我想要拍摄的那类电影时,这一切都说得通了——我们的电影的色调可能会更阴沉一点。在这点上,数字技术对我们的帮助很大。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选了那些工具。另外,我们两个都没有制作特效大片的经验,所以我认为如果能够看到正在制作的视效的效果的话,会对我们的拍摄很有帮助。
至于镜头,我总是乐于在正确的时间挑选正确的镜头。有时候这意味着我已经拿到一套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的镜头,但是我会选择那些我认为更加柔和,且在黑暗中也能自如发挥的镜头。我选了那两个镜头因为它们的表现非常不同。
记者:我看过一些新闻,上面写了一些关于你使用镜头的事情,你用了“缝被子”(quilting)这个词。“缝被子”这个词是个很有趣的比喻,它是什么意思?
杨:我来自美国南部,所以被子和我们的渊源颇深。“缝被子”是一项古老的活动,但是在美国南部,它是观念、时间和空间的一种十分特殊的转换。在我练习摄影技术时,我慢慢开始将关注点从精确度转移到情感上。
制作被子的人都严格遵守其传统,但是他们也会运用混搭的风格。我认为电影制作也应当是一种混搭的风格。我真的很尊敬那些被子制作者的工作,即在一个特殊的框架中,运用变化丰富的纹理质感去讲述一个故事,去传达一种理念。对我来说,在数字技术当中,镜头是最具有表现力的。目前数字芯片还做不到——数字胶片捕获的影像本质上都是相同的,只有镜头才能给画面增添纹理质感。
记者:你认为导演做哪些事可以帮助摄影指导,去理解他们的视角?
杨:我认为坦诚是一个关键因素。导演和摄影师应当同样坦诚。我的个人信条就是如果影片制作结束之后我还没有对你敞开心扉的话,那么这一定不是我们想要一起完成的电影,因为我会在影片中注入某些我生活中私人的、情绪化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我绝不会让外人染指。
我坚信如果我们对故事很坦诚的话,我们就能完成一些命中注定不会完美的事情。坦诚会为我们打开一扇门,使我们成为更好的实践者、更好的内容提供者,使一个本质上被欲望驱动的媒体能够与大众交流沟通。你无法躲在保护壳里的同时做到这一点,你必须敞开心扉。
我刚才那番话确实有点形而上。它不完全具有启发性,因为你不可能把你的DNA分给每个人,但你必须分出一部分你的DNA用来建立和别人的联系。我认为人们之所以会回应这部影片,是因为我们——不仅仅是以电影制作者的身份,还包括以父亲的身份——贡献了许多我们自己的DNA。我们为之作这部影片贡献良多,尤其是以父亲的身份去发掘一个质询她自己死亡命运的女人。
这要求我们更加开放,去成为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并且不要以家长的思维去思考如何实现那个想法。这就要求我们坦诚 、开放,而不要像个蠢货一样说:“噢,我们明白,我们对一切都了如指掌。”是的,你必须成为一个倾听者,去弄明白你到底在讲述谁的故事。你需要能够接受你的世界观被挑战和动摇——即使这并不是你踏足电影制作领域的初衷。
| 翻译:坎特维尔的幽灵
| 校对:潜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