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gories: Column | 专栏

Day 53 魔术师梅里爱

“门外汉从来不懂得成功需要耐心、坚持和毅力。”
——乔治·梅里爱

乔治·梅里爱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 第53天


2017年1月24日 星期二
片名:月球旅行记,梅里爱,1902
南京,家

电影诞生不久,大概一年或一年半时间,就面临绝境了。原因很简单,人们不愿意再看火车进站、工人从工厂里出来、或者老实人被水浇这些把戏了。谁也不愿意总看去完全复制生活的画面。人们希望看到生活中看不到的东西。

当时,电影还只在上层社会人士中流行,大众还没来得及走进戏院。而1897年,巴黎义卖市场一间戏院的大火,有120个正在看电影上层社会人士被烧死。赛璐珞易燃的特性酿成了灾难(昆汀在《无耻混蛋》中特意做了介绍)。于是有人说上帝是反对这项邪恶的娱乐的。

电影似乎就成了被诅咒的艺术。

35岁的魔术师乔治·梅里爱挽救了电影。他一直经营罗伯特·乌丹小剧院,在这里表演魔术。梅里爱生活优裕,父亲开鞋厂,留给他一大笔遗产;妻子结婚时,又带来一大笔嫁妆;小剧院生意兴旺,收入也不菲。梅里爱人生的转折就是1895年12月28号的晚上,他应卢米埃尔兄弟的父亲之邀,前去大咖啡馆“看电影”。

他的人生结局怎么样呢——大家已经在马丁·斯科塞斯的《雨果》中看到了——他最后令人伤心地沦为了一个在火车站上卖玩具的小商贩。虽然影片与史事有出入,但境况是差不多的。

爱电影、准确来说是爱拍电影真是一项危险的事情啊。这样的事情、这样执着的人,一直有。即使我身边的朋友中也不乏其人。真是令人又敬佩又担心。当然了,没有人会将电影事业当成一种牺牲,但是它对于个人而言的确是一场冒险。

梅里爱在一次拍摄事故中发现了电影特技。某次他放映从歌剧院广场拍摄来的影片,发现一辆公共马车忽然变成了一辆运灵柩的马车。他立即明白,这是拍摄时,胶片被挂住,而摄影机未停;当胶片重新走起来时,运灵柩的车正好行驶到了公共马车的位置。这也许是电影史上第一个特效镜头。

《月球旅行记》截图 | 来自网络

总之梅里爱开始醉心于电影术的发明,他搭建昂贵的摄影棚,并且再也不想走出去。他将照相术的技术与魔术的思维结合起来。他也是第一个制作模型用于电影拍摄的人。他让人们对蒙太奇也有了新的理解与运用。戈达尔说:电影始于格里菲斯。格里菲斯说:我的一切归功于梅里爱。

《月球旅行记》是魔术电影的一个成果,所以被奉为科幻、奇幻、魔幻电影的开山之作。今天我们在网络上很容易看到这部电影,有黑白版和手绘彩色版,都是在1902年放映的。彩色版和结局“凯旋而归”片段曾经一度遗失。彩色版直到1993年才有私人收藏家捐赠给西班牙巴塞罗那电影资料馆。结局片段在2002年在法国被重新发现。据说人们花了十余年时间修复这部14分钟的作品。

我记得有一段时间,经常在电视节目中看到这部短片的片段。大约是一群怪人(星相师或科学家)被塞在一个简陋原始的太空船里,像炮弹一样被射到月球上;而月球开始以一张看不出年龄和性别的面孔出现,炮弹正中它的一只眼睛。在我印象中从未看全过这部影片,但这些印象倒是很深的。

晚上仔细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彩版和黑白版),发现科学家大战妖怪的场景,很像我小时候看的六小龄童版《西游记》。孙悟空金箍棒一挥,小妖怪就化作一团烟雾,消失不见。今天重新看这部短片,谈不上别的经验,但是想到电影的一切奇观源自于此,仍然还是觉得很有趣。

《月球旅行记》截图 | 来自网络

梅里爱的破产,原因很多。有与百代公司的竞争,也有一战爆发这样外部原因。总之他拍太多影片,大多数落入了俗套,再也卖不出去。在战争期间,梅里爱将心爱的摄影场改为小剧院,他和他的孩子们演出歌剧给社区居民看。战争结束后,这个地方也被法警查封(可能是抵充债务),总之这位电影发明家被迫论斤出卖他的影片。在晚年沦为蒙巴纳斯车站的玩具店主。——我最初是在法国电影史家乔治·萨杜尔的《世界电影史》上读到梅里爱的故事。

“1928年,他被新闻记者们发现,巴黎的报纸尊他为电影前辈和诗人。人们为这位老人举行了一次华宴,赠他勋章,最后把他送往奥利一家养老院,1938年他在那里与世长辞。”萨杜尔的描述平实而又动人。尤其在刚看完《月球旅行记》最后的“凯旋而归”之后,读到最后的华宴,真是让人无比感伤。

我在翻阅材料时,读到梅里爱在1906年发表的一篇文章,写行业的诀窍。当年的电影实践家们都将新发明和工作方法视为行业秘密,但是梅里爱却在文章中曝露了自己所有的工作方法。如何搭建摄影棚,如何利用自然光源和人工光源,场景构成和演员表演的诀窍,甚至预算上的困难。

在文章的最后,梅里爱写道:门外汉从来不懂得成功需要耐心、坚持和毅力;每当我听到诸如“为什么拍摄这些镜头这么贵”这类言论时,常不禁窃笑。我个人对此了如指掌;但如何让那些不了解拍摄过程,又只盯着“便宜”的人来理解这一切啊。

如果梅里爱要是活到现在,看到技术在不断更新,他也许会很开心吧。他还会不会“不禁窃笑”呢,也许还会。

卫西谛

电影文化工作者,专栏作家,影评人。先后在《看电影》、《纽约时报中文网》、《生活月刊》等数十家刊物撰写专栏。历任多届华语电影传媒大奖、中国独立影像展、上海国际电影节等多个影展奖项的选片与评委。第49届金马奖评审。出版有十部电影书籍。2015年,独立出版个人摄影集《Way Away:66号公路》。

Recent Posts

冷酷的真实:解析《学徒》中权力与关系的纠葛

影片着重描绘了科恩灌输给特朗普…

5 天 ago

和安德烈·塔可夫斯基一起的最后时光

在1987年秋季号的这篇文章中…

1 周 ago

艺术怪才的困境:塔尔的挣扎与救赎(作者:Zadie Smith)

优秀的电影并不是关于“每个人”…

2 周 a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