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歌与舞不再只是娱乐,而因为生命竟如此脆弱、而变成了极其珍贵的心灵礼物。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 第71天
2017年2月11日 星期六
片名:爵士春秋 All That Jazz
导演:鲍勃·福斯,1979
南京,家
花了一个星期看歌舞片,有时一天一部,有时一天两部,躲在家里也不怎么出门,傍晚时终于开车进闹市区看《爱乐之城》,就像是重回人间。车从高架上走,走得缓慢,有时真的就像《爱乐之城》的开场。到底是人间,司机们不会从车上走下来,又唱又跳。达米安·沙泽勒从现代生活当中,勾出歌舞片黄金时代的线头,努力织成梦幻的“锦衣”。
《爱乐之城》致敬了很多歌舞片经典之作,从阿斯泰尔到吉恩·凯利,从文森特·明奈利到雅克·德米,从《西区故事》到《油脂》,但是没有鲍勃·福斯。因为鲍勃·福斯恰好是脱下歌舞片“锦衣”的那个人。
时间走到1960年代中后期,摇滚乐出现在歌舞片中(更早的时候猫王已经出现在电影里),年轻人开始进行自我质疑,《一夜狂欢》(1964)、《伍德斯托克》(1970)这些影片出现,歌舞片的黄金时代也一去不复反。直到1970年代,流行巨星约翰·特拉沃塔出现(但是我们很多人是从《低俗小说》开始重新认识他的),他的《周末夜狂热》(1977)和《油脂》(1978)因为好莱坞重塑乌托邦,而成为收益最多的歌舞片。
而鲍勃·福斯这位曾经与米高梅签约、并且在百老汇大放光芒的编舞大师,却亲手终结了歌舞片的经典传统。他受到费里尼和布莱希特的感召,拍摄了几部杰作,最著名的是《舞厅》(1972)获8项奥斯卡奖,还有《爵士春秋》(1979)获金棕榈奖。直到澳大利亚巴兹·鲁赫曼(Baz Luhrmann)才恢复歌舞片的奢华与梦幻的典范风貌。
今天初看《爱乐之城》,觉得不错,好看。然后开车回到家,坐定了重温《爵士春秋》,简直好看到死。鲍勃·福斯不亏是托尼奖历史上获最佳编舞奖最多的大师(8次!),他的舞蹈场景,有生命的力量,生命的力量可不是来自优雅,而是来自于粗俗、来自于放荡。戏里的人感到震惊,看戏的人也感到震惊。是骨子里的、原始的力量,以及这种力量之美,让我们震惊。
人们把《爵士春秋》当作是鲍勃·福斯的自传。主人公Joe Gideon就是一位独断专行的编舞大师,剧场之王,同时也是一位大导演,他的生命献给了工作,给了舞蹈,他的私生活名声极坏,靠着不断睡女人来抵抗“心灵的空虚、肉体的软弱”。伴随着生活与工作的焦虑和自我质疑中,他死于心脏病,躺进了裹尸袋。鲍勃·福斯在电影完成八年后,同样死于心脏病。
为什么一定要说《爵士春秋》——“好看到死”。因为它真的在谈论死亡。在歌舞片的传统里是不谈死亡的。歌舞片是用来造梦的。造梦再怎么极致,都要走到现实的边界。死亡就是边界。一切的边界。爱、理想、梦,都要面对死亡这道屏障。鲍勃·福斯用电影、用歌舞片,为自己提前举行了葬礼。
他为自己写下悼词:这是一个只许人仰慕、不许人爱的人,大娱乐家、大慈善家,分不清现实与游戏的界限,他的生命里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真实。
他的主人公Joe Gideon最后登台演出,歌唱一曲“告别生命”,舞台上伴舞伴唱热闹非凡,舞台下亲友同事云集,鼓掌喝彩。这位大师走下台来,和众人一一道别。这时怎么能不让人热泪奔涌。因为这场表演不过是他弥留之际的残余意识,真正的肉体躺在手术台上,最终心电图划上永远的横线。
前两天说看黄金时代的歌舞片,又快乐又痛苦。痛苦来自于作为观众过于清醒,不能入戏,不能成梦。而《爵士春秋》自身就痛苦,因为鲍勃·福斯本人就过于清醒。而影片震撼之力就来自这份诚恳的痛苦。
歌舞片拍到这个份上,不能不说是终结。鲍勃·福斯让我们透过舞台、透过表演、透过歌舞,看见人生的镜像,我们永远不能消除的悲伤。舞台上歌与舞不再只是娱乐,而因为生命竟如此脆弱、而变成了极其珍贵的心灵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