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gories: Column | 专栏

Day 72 时代变幻,他们一直跳舞

舞厅是一个公共空间,人们在这里享受自我,也分不开自我的社会属性。

《舞厅》截图 | 来自网络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 第72天


2017年2月12日 星期日
片名:舞厅 Le bal
导演:埃托尔·斯科拉,1983
南京,家

安排一个礼拜时间看歌舞片,我和太太都松了一口气,因为到了夜晚,房子里传出来的都是歌声乐声。回想上个礼拜真是不堪啊,看得都是些什么,情色哪怕色情也就罢了,偏偏都是苦虐。音频当然也不能开大声,以免骚扰邻里。

歌舞片看到最后一部,是意大利人斯科拉拍的《舞厅》(Le bal),这一安排属于私人偏好,已脱离歌舞片的体系和传统。我大约是十多年前首次看这部电影,至今记忆犹新,排列歌舞片时,情不自禁就放入进去。

这部歌舞片——如果我们把它算作歌舞片——剧中人没有唱歌,歌都来自环境,确实一直都在跳舞,但舞姿舞步谈不上美。全片没有一句对白,是真正的默片,彩色、有音乐的默片。可是却拍出了小人物与大时代的关系。有儿女私情、也有国恨家仇。一群跳舞的普通人来到了舞厅,女人和男人各怀心事,寻找一点生活的乐趣。随着时代变化,我们看见政治、道德和时尚也在变化,而同一群演员、扮演不同的角色,在舞厅里跳起不同的舞蹈。

《舞厅》截图 | 来自网络

“1936年,1940年,1942年,1944年,1945年,1956年,1968年,1983年……一群人不断跳舞,演变出不同时代的风貌。同样的演员,扮演不同的角色。他们恋爱了、绝望了、打仗了、解放了、运动了、衰老了,迪斯科流行了……就这样五十年的剧情时间过去了,两个小时的银幕时间过去了,没有一句台词,只有不同风格的音乐和舞姿,却让你看得分明,也感觉不到丝毫沉闷和冗长”。

这是我自己在第一遍看完后写的。重看这种感受一点没有变。我是在火车上写下这段话。我很喜欢坐在火车里享受疾驰的速度。车厢是在流动的地理轨迹中的一个相对静止的空间;而《舞厅》中的舞厅也是如此,它像是流动的历史轨迹中的一个相对封闭的世界。

上世纪八十年代,交谊舞席卷中国的各大城市,无数中年舞迷挤入几块钱一张门票的舞厅,跳着交谊舞享受西洋生活方式。八十年代后期,一部名为《霹雳舞》的美国歌舞片传入中国,全国的青少年似乎都在练这种舞,恨不得把教室、操场都当作舞厅。整个九十年代,大学食堂一到周末成为疯狂蹦跶的地方,大家拥挤在一起暧昧得享受尚未到来的身体解放。

这是从不进舞厅的我,对舞厅的不准确记忆。近年来最打动我的舞厅戏,是刁亦男的《白日焰火》里廖凡的独舞。

我从一篇名为《且说侯孝贤》的文章里,曾读到他提起意大利人斯科拉,说阿城的作品《家族》(La Famiglia),“纵八十年,横五代凡数十人,看完却惊异完全没有外景如有外景及戏剧功力之举重若轻、举轻若重。”我没看过这部戏,这句“举重若轻、举轻若重”的评语形容《舞厅》也合用。

《舞厅》截图 | 来自网络

上周看贝托鲁奇的《巴黎最后的探戈》,马龙·白兰度有句台词,“探戈是一种仪式”。这是一句名言。斯科拉的《舞厅》里角色们把跳舞当成仪式,跳不跳舞是一种态度,和工人阶级跳还是和贵族跳,和纳粹军官跳还是和抵抗战士跳,和美国士兵跳不跳,和示威学生跳不跳?都是立场问题。但是,这些人也不只是把跳舞当成仪式,跳舞也是一种心情,是一种生活方式,可以用来勾引、用来拒绝、用来暧昧,用来流逝青春、直到老去。

舞厅是一个公共空间,人们在这里享受自我,也分不开自我的社会属性。斯科拉轻描淡写地拍到了这一点。

今晚重看,房子整晚飘荡各个年代的歌声乐声,从波莱罗到马赛曲,从皮亚芙到披头士。每个角色都在乐声中独自到达,最后又在乐声中独自离开。从前看得粗枝大叶,为它的形式喝彩鼓掌,感到趣味非凡。到如今再看,发现科斯拉在不可逆转的时光中,在不可抗衡的时代里,也拍出了对人民的怜悯。人们相拥起舞,但已经没有当初那份团结,变得逐渐疏远与不满。人们变得更加自我也更加谨慎。

这部歌舞片既没有幸福的结局,也没有不幸的结局,只是告诉我们生活总会与愿望背道而驰,但是你照样活,舞照样跳。


第11周排片【新浪潮】

当电影看到精疲力尽,就必须要看新浪潮了。

2月13日(周一)五至七时的奇奥 Cléo de 5 à 7 (1962),阿涅斯·瓦尔达
2月14日(周二)漂亮的塞尔吉 Le beau Serge (1958),夏布洛尔
2月15日(周三)四百击 Les quatre cents coups (1959),特吕弗
2月16日(周四)筋疲力尽 À bout de souffle (1960),戈达尔
2月17日(周五)巴黎属于我们 Paris nous appartient (1961),里维特
2月18日(周六)通往绞刑架的电梯 Ascenseur pour l’échafaud (1958),路易·马勒
2月19日(周日)广岛之恋 Hiroshima mon amour (1959),阿伦·雷乃

卫西谛

电影文化工作者,专栏作家,影评人。先后在《看电影》、《纽约时报中文网》、《生活月刊》等数十家刊物撰写专栏。历任多届华语电影传媒大奖、中国独立影像展、上海国际电影节等多个影展奖项的选片与评委。第49届金马奖评审。出版有十部电影书籍。2015年,独立出版个人摄影集《Way Away:66号公路》。

Recent Posts

在她的时间中:香特尔·阿克曼(CHANTAL AKERMAN)访谈

在我这里,你会看到时间流逝。并…

4 周 ago

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一个摄影记者

斯坦利·库布里克不断制作出一部…

4 周 ago

艰难的归途:阿克曼的影像之旅与情感探索

“当别人用我的名字和姓氏谈论我…

1 月 ago

《让娜·迪尔曼》,世界上最好的电影

这个令人惊讶且备受争议的评选激…

1 月 ago

从《学徒》里找到特朗普成功的秘诀

影片的结尾旨在显示,到1980…

1 月 a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