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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罗VS密探:韩国商业电影,当破碎的叙事成为趋势

观看了《阿修罗》(아수라,2016)后,我在脑中按照“又一部典型韩国电影—男性电影”的想法来给它分了类。只有电影的形式和几个突出的场面在我脑海中留有印象,仅此而已。

《阿修罗》海报|来自网络

我没想到这部电影会需要大大批评。之所以觉得需要改变下第一印象,是因为《阿修罗》以后围绕电影的众多反应。说好与不好的人都有。虽说所有的电影命运皆如此,但对于《阿修罗》这部电影,人们的看法尤其对比鲜明。稍微激进点概括一下的话,这部电影带有很极端的导演个人取向,是采用导演自己很擅长的方式来完成的。因为充分显示了导演一贯的个性色彩,当然,在给一些人带来疲劳和不适感的同时,也给一些人带来了快感。

是被过低评价的优秀作品,还是是又一次失败?

最初我轻率地臆断过这只是单纯的取向问题,然而在听取了对于电影感到惋惜的一派或是积极拥护此电影的一派持各自意见的根据后,我开始怀疑:指望着这部电影(能够达到某些效果)的欲望,或许并不是那么单纯。

现在写这篇文章,并不是为了像马后炮一样在已经赞反掺半的意见中再加上自己的。看看围绕《阿修罗》的成绩的各自不同的理解,对于这部电影或许会成为最近韩国电影的某种倾向的有效试纸,竟有些不着边际的期待。因为相信,执意以不着边际为前提,逻辑上无法鲜明说明的态度,才是定义这部电影,以及近来的韩国电影的关键。

在这篇文章中想集中讨论的不是如何制作这部电影,而是这部电影如何被理解(或者消费)。

《阿修罗》剧照|来自网络

用与拥护相反的二分法来分开的时候,先从容易忽视的部分开始看起吧。不管是赞成《阿修罗》的一派还是反对的一派,关于他们的观点,我都有同意的部分。

首先,这部电影一直到结尾都是倾向于导演的自身构想,并且以非常固执和过激的方式呈现出来这一点。金成洙导演没有硬加入不好掌控的女性角色,也将为了模仿电影类型的定式而添加的新法的要素果断省略了。而且,在那个位置的男性们的令人畏惧的暴力和龌龊的本质使权力的卑劣感得到极大充实

说一下要点,《阿修罗》看起来就像是自己想做,自己擅长而被挑出的利己的玩具一样。比起体裁定式或是商业电影的欲求,导演只跟随了自己想做的,很大程度倾向的这一点,充分可以看成是文人意识的表露。“这部电影不是反复再现一种既视感,而是一边假装展开带来既视感的场景,一边将我们不想看到的或是不想认证的现实,推向界限尽头的倔强的产物。”(《CINE21》1076号金勇镇的《阿修罗》影评,“繁杂世界的残酷鸟瞰图”)这样的评价也是出自这里。

第二,是关于故事的弱点有共感。粗略地概况一下,“叙事很松散乏味并且缺乏现实性,有的时候还非常唯我主义”,这些都是批判《阿修罗》那一方的主要看法。一句话就是故事不断重复显得略粗劣。但是相反的,积极拥护这部电影的一方解释说这部电影的构成是故意设计的,觉得这是能够更突显电影的色彩的有效方式——虽然再现了男性的世界,这个再现本身的要点是自我反省。

像这样“通过暴力来指责暴力”的导演的方式突然看起挺像那么回事。很明显《阿修罗》有负面地描写了世界的黑暗来凸显世界的粗劣的一面。问题是,这时候故事的粗劣感是否是必要的?这是对电影的赞成与否做出判断的基点。

《阿修罗》剧照|来自网络

拥护的一方说电影再现现实的方式是将现实的幼稚拙劣,通过反向表达出来的手法的一部分。比电影更让人毛骨悚然的现实的状况,通过极端的暴力展示得以表现。反对的一方认为这只是因为对于世界的理解还有欠缺,单纯的暴力炫耀而已。

对这种暴力的展示如果感到疲劳的话,不是因为它展示或隐喻了韩国社会的疲劳感,而是因为一次元的单调。”(杂志《IZE》记者魏根友的文章,“《阿修罗》是又一部雄性荷尔蒙电影还是是被误解的佳作” )的评价中很犀利地指出了这一点。

从结论来说,我认为从肯定和否定两方面来说,《阿修罗》都算得上是一部指出了千篇一律工厂式组合的韩国电影趋势性指向标似的电影。不是因为这部电影取得的成绩或是文人的固执亦或是内部的完成度。比起那个,我觉得是在赞成和拥护的两方过多的解析的摩擦中,这部电影的在韩国电影中的地位逐渐显示出来了。

我很同意说《阿修罗》完全体现了金成洙导演的取向和个性,拍摄也完全没有按照电影题材或者商业电影的定式这一事实。那样的结果就是《阿修罗》不得不用让人不适的方式来反复展示暴力

对于这一点,有一方说是因为缺乏以对现实正确的意识为基础的救赎,另一方认为不过是为快感服务的题材电影。非要选一方的话,我与后者意见相近。但是完全没有贬低这部电影的电影或是导演的韧劲的意思。只是想指出,作为拥护电影的一方,只是以那个为根据来对电影的故事和构成进行大肆赞扬的话,会很奇怪。

《阿修罗》的二律背反现象[1]

在讨论艺术价值或者文人主义的时候,经常会有电影中的一些叙事被误会成邪恶东西的情况。因为电影不是讲故事的道具,要通过一些形式来体现作家宗旨的这一见解,有时候会致使故事成为累赘和附带的下场。

我同意其中一部分。所谓的“电影式”的风格们创造出了只有电影能追求的表现方式并扩大了其领域。但是有时候电影因为叙事松散而将自我炫耀的形象插进空隙来辩解的时候,会替其感到难堪。

《阿修罗》剧照|来自网络

明明很需要将叙事和故事严格地区分开,有时候却有连松散的叙事也被包装成是表现的一部分。我认为《阿修罗》就处于那样的情况。这部电影通过极端的暴力展示强调了暴力不可取的一面这种说法, 不过是将导演的韧劲解读为善心的人们轻易拿出来的辩解。

《阿修罗》的叙事,很明确是失败的。但是也有很多足以弥补这一失败的耀眼的部分。现在肯定《阿修罗》的声音中,不想承认失败的想法似乎正在附着到一起。这样做, 他们找出来的是导演的态度,在千篇一律的电影现况中守护了个性的韧劲,电影中部分闪光的片段。只要称赞那部分就足够了的,有的时候却犯了把部分的成就扩大成全体的功劳的错误。

坦率地说,《阿修罗》是想让人切身感受到而再现了充满贪欲和无情的男性权力世界?这部电影真的有那么让人生畏与不适?《阿修罗》给人的疲劳感既不是因为一定要将情况逼到最后才断念的节操,也不是因为最后到达了荒废的世间。是因为叙事的构成只会带来疲劳感。

这样完成的一次元的暴力世界只是用喜欢的场面,做得好的场面来充实,整体节奏缺乏调节。在这里说暴力的虚无感也不过是后面辩解的虚张声势罢了。好奇那是义气还是忠诚的导演想揭露男性世界的威信,就像他的意图一样是一种虚无的修饰。就算大家都说这部电影有那样的意图,但是关于这部电影有没有完整传达到那种虚无感,还是保持疑问的状态。我们需要更直率。

那些场面,表现确实有那么的惊悚和荒谬。就算它叙事完成度不够,这部电影还是呈现出了很珍贵的态度和情怀。至少像现在一样依靠新法定式的电影也符合风靡的韩国电影的动向。我认为金成洙导演只是想拍摄自己擅长的电影体裁,把喜欢的场面聚在一起促成了《阿修罗》的诞生。理由或者意义都是后话。这部电影没有放弃“带劲”,“自我陶醉”,还有动作带来的快感。不,而是极度夸张表现出来。

郑雨盛就算全身流满了血还是郑雨盛,惊叫的殡仪馆那里都比起说是惊悚的杀戮不如说是珍贵的看点。不承认这一点却赋予了电影意义,就是二律背反的态度。《阿修罗》是制作精良值得观看,充分能号召观众的商业电影。如果我们非要从《阿修罗》中读出一些意义,比起“这个人到底是为了得到什么才把我弄得那么疲惫”这个看法,更应是“让我们交叉体验到快感与疲劳感的这部电影,为什么叙事失败了,都还是能让我们情绪上有触动呢”。

《阿修罗》剧照|来自网络

《阿修罗》在减少新法的过程中虽然是反向的,但连人物的心理也一起去除了。所以想使观众和韩道京(郑雨盛饰),朴盛北(黄政民饰)等角色的视角一致是困难的。不是因为他们是恶棍和废人。单纯因为电影并没有对他们的心理变化投入大的关心。

他们的内在给极端的情况和暴力的展示让步了。只是因为机能和欲望聚在一块,他们在最初并不是人。或者是没有找到成为人的机会。即使这样,还是能意识到韩道京的苦恼,感受到朴盛北的满脸杀气的可怕,都是托演员光环和生动场面的福。换一种说法,《阿修罗》不是故事,而是通过形象和情绪的反复来完成的电影。用一个词来表现的话,是“展览”帅气动作场面的电影。

我们在看到安南市市长朴盛北之前,知道的是通过很多电影让大家认识的“演员黄政民”,在知道有着疲惫颓废眼神的韩道京之前,先想到的也是为了真挚演技的“郑雨盛的挣扎”。简言之,比起被叙事给淹没,毫不顾忌地选择将电影之外的演员们的光环推到了前面

在殡仪馆展开的地狱道这个场面,辛苦地,很好地拍摄了,但也仅是拍得很好。这些个别的场面,有些拍得好的有点过分才是问题。说不定只把个别的片段取出来看的话,会有种像很相似的,被打磨得很好的雕塑们机械地排列在一起的感觉。把没有高低长短的钢,钢,钢段(比喻电影中各种水平的片段)陈列在一起,为了使暴力的极端更形象化,可以说这个导演没有任何妥协。但是因为那样,这部电影有点过于显摆的意味。甚至没有像那样用心去思考片段的连贯和情绪的形象化。(倒不如《心跳》(1997),《日出城市》(1998)等这些导演的前作中被意识到的场面更多。)缺乏包容整体的视野,一次元暴力的陈列是无法不停止的理由。

《密探》,被碾碎的叙事内,填满不着边际的气氛

《密探》海报|来自网络

我在这里更想集中于讨论个别片段的完成度,与整体节奏间的巨大差异。不管这一点是有意为之还是确是失败,什么时候起在韩国电影中开始频繁出现——只通过个别出彩的场面或是演员的精湛演技,就可以填满电影中缺乏的部分错觉的?

举个例子,《阿修罗》中表现了没有出口的救赎——实际上电影超过130分的上映时间是完全没必要的。只需要最后殡仪馆一个片段就充分了。不,只需要带来一个场面就能充分表现出那种情绪。如果说导演的目的是传递出荒废的暴力的真面目的话,电影中反复的情况确实有点太过。就算这本来就是其目标,也很难消除这部电影的构成过于不平衡的印象。

我反对将这种不均衡包装说成是体现导演的阳刚果敢。但是就连这种程度的连贯性,在最近的韩国电影中,也显得弥足珍贵,而现状就是,将气氛或色彩当成绝对的魔法道具,此做法已经泛滥成灾。

许多电影在叙事碎片化的情况下,连自圆其说都做不到,还用个别有气氛的场面,把自己包装成制作精良的模样。这时,该说这气氛是从电影内中挖掘出的“真实”呢?还是其实是错觉或者骗术?

很难将《密探》和《阿修罗》放到同一条线上比较。但是对于两部电影的肯定的反应,都是以体现出气氛和色彩的个别场面为根据的这一点是不能忽视的。

《密探》剧照|来自网络

在《密探》中,李政出(宋康浩 饰)献身独立运动的过程其实也是很突然的。没有将李政出的心理更加形象化,而是以独立运动的正当性为根据推进了。这个时候李政出的变化与其说是叙事中的正常走向,不如说是因为义烈团这一历史痕迹的存在而这样发展了。

为了让大家更理解李政出的心理,应该更多一些与怀疑自己的警务部长东村的对立戏的,却在电影到一半时中断了这个,莫名其妙地把独立运动的党羽拉进来了。结果是就算李政出投身于独立运动的心理没被理解,电影也没有太在意这部分。因为在开展间谍活动的过程中,多用时间来打磨人物的帅气比较重要?观众看到的也就是帅气的值得欣赏的成果,仅此而已。观众都会经历包容或者反对这部电影采用的虚张声势的过程,但是因为个别片段的完成度和演员们的精湛演技,这种叙事中不足的地方也就被磨灭了

《密探》中个别片段机械似的完成度,没有什么特别挑剔的地方。但是当各个片段的连贯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动向的时候,就会开始分歧了。费心以个别场面充满趣味和充实的描绘来引起错觉,以叙事之外的演员的光环来说服观众。

《密探》和《阿修罗》两部电影在方向,风格,坚持方面虽然都不同,但是在叙事破碎的这不足的地方,填补进不着边际的情怀并为之满足的态度,却是十分相似。是不是因为太相信就算部分和整体不契合,片段的高完成度完全可以支配整体的气氛?将帅气的场面拼接到一起,配上演员的精湛演技,就开始期待不着边际的效果的做法,似乎是最近韩国电影榨取气氛和色彩方式的一种。

从通过家喻户晓的演员的光环来包装的那一刻起,有说服力和感染力的叙事就被忽视了。只看那个场面是很不错,但当看电影整体时就是一盘散沙。过剩、倔强、展览、反复,不管是说着重于哪个,如果电影中场面之间缺乏坚固的纽带的话,那也只会让人觉得是虚张声势或是徒有其表。有的“表皮”让人不快,有的“表皮”让人疲劳。

《密探》剧照|来自网络

电影碎片,不再是电影。

该如何让气氛和色彩由内而外散发出来?或者只依靠气氛和色彩能做成电影吗?

也是有可能的。但是气氛不是只存在于个别场面中,而是应该通过创造和编辑使其更“形象化”。最近的韩国电影中虽然有些印象深刻的场面中有很不错的瞬间,但是很破碎,只是过分展示了风格。

为什么《阿修罗》的暴力朝着男性中心的暴权的嘲弄没有得到物化?为什么《密探》中李政出具有的人性和顾及双方的感情,会被所谓爱国的巨大谈论冲毁?为什么《哭声》中跳大神的浓郁的氛围沦落为欺骗观众的道具?这些场面的气氛虽然不错,但是作为单独的场面分裂出来了。

《阿修罗》后期给我留下的是对于黑沢清的《毛骨悚然》(2016)错判需要修正的想法。我曾觉得《毛骨悚然》不过是黑沢清一部很平凡的作品。因为感受到不少因为气氛而破坏了叙事的因果关系的情况。借此机会为之前草率的判断做出反省。

《毛骨悚然》剧照|来自网络

《毛骨悚然》是通过反复、层递的镜头的运动来支配整体的恐怖电影。叙事的突然消失,而通过气氛和形象的反复来充实的方式,和《阿修罗》看起来也有些相似。用秩序被破坏掉后带来的窒息般的绝望,来充实的方式也很相像,没有费心让个别场面融入整个脉络这一点也很相似。但是内容的充实度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说《阿修罗》是将取向机械式的拼合,组装和罗列的话,《毛骨悚然》是将取向消化并雕刻出了一个新的形象。所有镜头都相关联的整体感,将我们带入了一个名为黑沢清的厚重,恐怖,险恶的世界之中。

要为所谓电影的现实负责任的人,如果放置镜头的力量,使其因瞬间的刺激或过度展示而流散的话是不行的。应该让那种力量完全朝着内部渗透进去。电影碎片,不再是电影。以《阿修罗》为代表的近期韩国电影,也是对个别场面的完成度太过于执念,而错过了重点。

[1]:二律背反指规律中的矛盾,在相互联系的两种力量的运动规律中存在的相互排斥现象。


|文:宋经元(韩)
|翻译:乌云琼|校对:黑山老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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