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那么多城市那么多酒吧,她偏偏走进了我这间。”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 第81天
2017年2月21日 星期二
片名:卡萨布兰卡 Casablanca (1942),迈克尔·柯蒂斯
南京,家
我没有读太多关于《爱乐之城》(La La Land)的幕后和批评文章,我知道明眼影迷都能觉察到这部电影和《卡萨布兰卡》之间存在着一些联系,不光是主人公们谈起了这部电影,还在于那个漂亮的结尾,实际上是模仿了“世界上有那么多城市那么多酒吧,她偏偏走进了我这间”——亨弗莱·鲍嘉和英格丽·鲍曼在电影里的重逢,也是高斯林和艾玛·斯通的重逢。
我觉得达米恩·查泽雷写故事的时候,一定是冲着这个去的,他们绝对不能在一起,他们一定要为了理想而牺牲爱情。但是毕竟时过境迁,鲍嘉和鲍曼(扮演瑞克和伊尔莎)的理想是反法西斯战争,是全世界人民的事业;而高斯林和斯通(扮演塞巴斯汀和米娅)的理想是当演员和开爵士吧,算是资本主义社会里的个人事业。
可是那些看电影又被打动的人,谁会真正关心什么世界、什么理想呢?人们唏嘘、落泪的,仅仅是爱情。被道德、被事业所牺牲掉的爱情,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爱情。
这里一定要有一首歌,只能两个人听。你有没有一首歌是一个人不敢听的,就像瑞克不敢听山姆弹的《时光流转》?
这里一定要有一杯酒,只能一个人喝。你有没有过和另一个人久别重逢后,像瑞克那样在夜晚关了灯关起门独自饮酒?
这里一定要记得她或他在当天,穿着什么衣服来见你。就像瑞克说他记得德国人占领巴黎的那一天,“德国人都穿着灰色的,而你穿着蓝色的”。——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对白,它让这部黑白电影,仿佛有了色彩。只有爱人看得见的色彩。
如果说一切都是套路的话。那么《卡萨布兰卡》汇聚了一切的套路,才如此经久不衰。1942年到2017年,75年间,人们不断谈起这部电影,不在生活里、也在电影里谈起这部电影。从伍迪·艾伦写的《呆头鹅》,到诺拉·艾芙隆写的《当哈利遇到莎莉》,《卡萨布兰卡》影响着这些电影里的人物,他们就着那个伟大的结尾讨论自己的人生与爱情。
伍迪·艾伦、诺拉·艾芙隆之外,另一个纽约人约翰·卡萨维茨拍了一部《明妮与莫斯科威兹》(Minnie and Moskowitz ,1971)。女主角米妮在看完《卡萨布兰卡》之后就表示不喜欢“那个女的”(鲍曼),她说:
“……这个世界满是疯子,他们对你的身体着迷,还有你的思想、你的心、你的灵魂、你的一切。如果得不到这些,他们就要死要活的。可是一旦拥有,他们又毫无兴趣了。”
“……可是电影从来不是这样的。……它们就是一个阴谋,它们想要规范你的言行。从你的很小的时候起,它们就叫道你要相信一切。要相信理想、力量和好人。当然还有爱情。”
“可你就是相信了。我没错吧?你慢慢长大,接触社会,你开始关注周围,可什么都没有发生。你找个工作,继续生活。你开始花时间收拾自己的房间。尽量让自己更有女人味。可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亨弗莱·鲍嘉和克拉克·盖博。这样的男人一个都没有。”
(对白译自《好莱坞与情路难》)
这是一个清醒的女人,是现实生活让她如此清醒。我当然完全理解这个女人的话,生活已经给了她伤害,电影又再次给了她伤害。
既然如此,为什么自己还会一遍又一遍去看那些堪称“虚假”的电影呢。为了麻醉自己或欺骗自己,为了看别人痛苦而获得抚慰,或是为了看别人成功而感到希望吗?似乎是、也都不是。
当我们在生活中,成长为一个清醒的观众。我们分辨出来,《卡萨布兰卡》并不是真正的卡萨布兰卡,它在洛杉矶的摄影棚里(《爱乐之城》里也说了),它是这块梦幻之地。这里的电影和电影里的爱情,就失去人生的指导意义,而是变成一件单纯的艺术品,成为我们欣赏的对象。
许多伟大的爱情和伟大的爱情片多数是时局造成的。就像《城市之光》(1931)诞生于大萧条时期,而《卡萨布兰卡》诞生于二战期间。华纳公司是在珍珠港遇袭的第二天买下剧本的,政治元素剧增是意料中的事。这是一个仓促上马的项目,剧本经手了很多人,开拍时还在不断修改。现在我们看到的堪称经典的对白,是你一句我一句凑起来的。布景师和道具师在每天拍完之后,才开始弄下一天的。
英格丽·鲍曼直到拍摄的最后一天,也不知道她要和谁上飞机——是她的丈夫,还是她的情人,两个人都如此爱她,都是品格高贵的男性。这种茫然就像柔光灯一样打在鲍曼的脸上,令人格外心碎。
我们目睹的是一场爱情,在道德和政治的夹缝中如何没有存活下来。直到最后一刻,伊尔莎显然还在挣扎。最后和她上飞机的,是她无法背叛的丈夫,而不是她更深爱的情人。也许当时的观众会觉得瑞克的行为,是如此高贵,但现在的观众看来,他真是在犯傻。
然而这又不妨碍我们觉得这部电影如此天真、可爱、迷人。爱情不也就这么回事吗?在迷糊中爱上,又因为犯傻而分开——无论原因是多么高尚还是多么不堪。
瑞克和伊尔莎失去了卡萨布兰卡,但永远拥有了巴黎(“We’ll always have Paris.”)。卡萨布兰卡是他们重逢的地方,是当前;而巴黎是他们热恋的地方,是过去。当飞机远去,我们在银幕上看到的城市夜空其实是洛杉矶的,一个La La Land。
卡尔维诺在《为什么读经典》的序言中,援引一位作家的话说:“当毒药在准备中的时候,苏格拉底正在用长笛练习一首曲子。‘这有什么用呢?’有人问他。‘至少我死前可以学习这首曲子。’”
或许这么类比不太合适,但我也觉得如果有人正要分手,或者就在时间将要杀死爱情之前,应该在一起看一遍《卡萨布兰卡》。这有什么用呢?——但是也许你们会回想起你们曾经拥有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