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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86 我们都想成为故事里的恋人

托马斯·曼:“我愿意亲身参与到生活中,而不是写一百部小说。”

《爱在黎明破晓前》剧照 | 来自网络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第86天


2017年2月26日 星期日
片名:爱在黎明破晓前 Before Sunrise (1995),林克莱特
南京,家

这是我第四遍看《爱在黎明破晓前》。我很少这么准确地记住观影次数,但是这部电影不一样,因为林克莱特在之后隔9年拍了第二部,再隔9年又拍了第三部。都是拍杰西和赛琳生命中的一天。每回看新作,我都会把之前的故事再重温一遍。

不管怎样,现在我已经知道他们后来的故事。但回过头来看第一部,竟然没有唏嘘,也未减浪漫。全凭林克莱特懂得分寸,所以我多看一遍也不会觉得脸红。我很喜欢第三部《爱在午夜降临前》,现实的婚姻生活,呼应了遥远的邂逅。男孩杰西和女孩赛琳的相识,是因为列车上一对德国夫妇粗鲁的争吵造成的;18年后,丈夫杰西和妻子赛琳整天争吵,他们正成为自己曾经厌恶的人。

很有意思,正因为这些“将来的事”,他们旅行中的艳遇,反倒不再虚无缥缈,像是找到了生活的依据。

现在一切都看得很清楚。表面上看,这段短暂的爱情是由伊桑·霍克发起的,看似乎每步都是他在主动,但是电影的核心其实是朱莉·德佩。她是散发灵气和魅力的那个人,充满自信、幽默感。我的一个朋友形容她“悲哀而美丽”。

赛琳或者说朱莉·德佩本人,具有一种忧伤的体质,使她说过的话、走过的街道、她目光所朝向的地方,都披上一层伤感。正是这种伤感深化了影片的浪漫气息,而不至肤浅和虚无

所有人类的伤感最终都来自于时间。赛琳说,如果我们认识的人都在午夜死去,我们将变成更和善的人;同理,如果所有的情人都在热恋时分手,那么我们将更珍惜对方。她带着他走进一片墓园,指着一块石碑说,这里埋葬的人死时才十三岁,“这块墓碑对我很有意义,因为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年纪正相仿。”她的话暗示我们,唯爱永生。

《爱在黎明破晓前》剧照 | 来自网络

《爱在黎明破晓前》的恋爱过程,差不多就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分享他们三观的过程。

伊桑·霍克举了一个例子:如果一个岛上有1个男人和99个女人,那么每年会有99个婴儿出生。如果反过来这个岛上有1个女人和99个男人,那么每年有1个婴儿出生。这个例子是回应朱莉·德佩所说的“女性主义是男人发明的,以便他们更容易勾搭女人。”这个关于性的话题,男人和女人永远有话说。

表面上看起来,这个一日游就去爱的故事,是教唆文艺青年开放自己的爱欲观。但在我看来,所有的浪漫,恰恰是为了减少男女彼此相爱的几率。

我们用“朱莉·德佩式的神经质”来想想看,人类文明的演进,最主要的作用是逐渐减少交配和生育率。为此,人类社会发展出道德、伦理、禁忌,以及阶级和各种文化,使得男人和女人匹配的难度越来越大。然后,人们又制造出灵魂伴侣的神话。浪漫主义的主要功能,在我看来就是减少性的可能,延缓性的实施。让我们相信有白马王子或白雪公主出现,会有命中注定的一个人。

《爱在黎明破晓前》的故事也是这种神话的延续。

这就像朱莉·德佩在最后说的:“其实我跟你下车时,就决定跟你上床。但是现在我们聊了这么多以后,我反而不肯定了。我为什么要把每件事弄得这么复杂?”

伊桑·霍克在之前也说“我可以很详细的告诉你我的性欲,但是不能说出爱情来。爱情太复杂了。就像上帝,它无处不在……我能看见,能感受到,但我不知对方会不会把它交给我”。

《爱在黎明破晓前》剧照 | 来自网络

我曾经看过人们对结尾的讨论:杰西和赛琳究竟做爱了吗?剧本上写的是“天空透出亮色,他们相拥做爱”。电影很聪明地剪去了这一段。让所有人都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结尾。

爱情和性欲是一道永远的难题。我们用爱与性来抵御时间的侵蚀。但是它们仍然是道复杂的难题。于是我们无能为力,我们偷懒,就把这道难题交给故事里的人。然后我们又想成为故事里的恋人,去接受“一切被安排好的”爱情的旅行。

我也在这里偷懒,再抄两句朱莉·德佩的对白:

一句是她引用托马斯·曼的话:“我愿意亲身参与到生活中,而不是写一百部小说”。

另一句是她说:“真奇怪,就好像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只属于我们——是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就好像,我是在你梦中,而你也在我梦中”。

这是《爱在黎明破晓前》真正动人的地方。林克莱特以及伊桑·霍克和朱莉·德佩,并不完全希望通过虚构来替代和遮蔽我们的思考。他们的语言和行为像是一种激励——爱与生活全凭自己去造就它。

很高兴,用德克萨斯人林克莱特在维也纳的一组空镜头结束了“美国罗曼史”。这是故事里的恋人走后的场景,街道、河边、摩天轮,草地上还躺着空酒瓶和两只酒杯。一切都很有感染力,这是剧本里没有写到的,也是无法用语言写出来的。


第13周【新浪潮·第2波】

2月27号(周一)慕德家一夜 Ma nuit chez Maud (1969),埃里克·侯麦
2月28号(周二)情人们 Les amants (1958),路易·马勒
3月1号(周三)萝拉 Lola (1961)雅克·德米
3月2号(周四)再见菲律宾 Adieu Philippine (1962),雅克·罗齐耶
3月3号(周五)朱尔与吉姆 Jules et Jim (1962)特吕弗
3月4号(周六)法外之徒 Bande à part (1964)戈达尔
3月5号(周日)幸福 Le bonheur (1965)瓦尔达

卫西谛

电影文化工作者,专栏作家,影评人。先后在《看电影》、《纽约时报中文网》、《生活月刊》等数十家刊物撰写专栏。历任多届华语电影传媒大奖、中国独立影像展、上海国际电影节等多个影展奖项的选片与评委。第49届金马奖评审。出版有十部电影书籍。2015年,独立出版个人摄影集《Way Away:66号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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