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无论有多爱、多么迷恋,也得不到对方最后多说一个字、多看上一眼。
这就是年轻人的哀愁和惆怅。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 第89天
2017年3月1日 星期三
片名:萝拉 Lola (1961),雅克·德米
南京,家
在我开始“和电影生活在一起”365天观影与写作计划之后的一个月,朋友王佩也开始日更一篇他的“好中文的样子”。昨天更新到第59天,他忽然问我,“你到第60天的时,有没有进入厌倦期”。我以亲身实践证明,第60天到70天确实是一个坎。因为新鲜劲已经过去了,这一切正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然后你会怀疑这一部分对你的生活到底有没有意义。
最初围观的人们,很多已经散去,你独坐在夜里,只有屏幕上放映的电影陪伴你。然后,在清晨时分,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偷懒和拖延的情绪,爬起来热一杯牛奶开始打字。如果顺利的话,在两个小时之后你可以吃一顿正式点的早餐。如果卡住了,那么得枯坐到中午(有几天直到下午才写完)。更不要说,在频繁出差和长途旅行中(参见第3-第6周的文章)。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认识这个素以晃膀子和拖延症著称的自己了。
有意义吗?好像没意义。有意思吗?好像又很有意思。意义和意思,对别人来说,都只是一个词汇而已。而对自己而言,真正的意义和意思,其实就是日复一日地体验同一件事情中才能感受得到。对我来说“和电影生活在一起”不能中断一天,中断一天故事就结束了。那么,在倦怠期怎么办?我对王佩说,我必须找出自己最热爱的电影,看一看写一写,挺过去。
我从第11个星期起,开始看法国新浪潮电影。为什么呢,就是因为自己需要一种鼓励。新浪潮电影那种生气可以帮助自己。还有就是我私人的电影史,是围绕新浪潮展开的,它让我回溯之前的、更古老的电影类型,也向我呈现之后、更新的电影脉络。就是我发现电影看到一定的阶段,它绕不开了。
新浪潮时期的电影好看,是因为年轻,一切都是新的。年轻的思想,年轻的风格,连回忆也是年轻的,爱也是年轻的。哀愁和惆怅都是年轻的。
对于我所知的新浪潮时代,雅克·德米是一个外围的存在。我很早就知道他,看大家谈论的都是《瑟堡的雨伞》(《秋水伊人》)和《柳媚花娇》两部彩色片。我从前一点都不喜欢,颜色过于艳俗、情节过于幼稚(加上当年碟片画质低劣、字幕翻译错漏),就感觉走不进“雅克·德米的世界”了。
在第10周时看歌舞片,重新看了那两部作品,忽然又非常喜欢。德米的电影是个天真的世界,色彩斑斓就像做梦一样。他既懂得伤感,同时也无忧虑,他的电影奇妙地融合了这两点。
阿努克•艾梅主演的《萝拉》和让娜·莫罗主演的《天使湾》是雅克·德米最早的两部黑白电影,我之前都没有看过。现在越来越有研究者视之为新浪潮的核心影片了。
《萝拉》的制片人是戈达尔介绍过去的,也是投资《精疲力尽》的乔治•德·博勒加尔(Georges de Beauregard)。摄影师也是拍摄《精疲力尽》的拉乌尔•库塔尔(Raoul Coutard)。成本极低。我很喜欢新浪潮早期电影的缘故就是它们造价低,因为造价低而产生的纪实性和抒情性,既真实又诗意。和新浪潮时的其它年轻人不同,雅克·德米不拍巴黎,而是去拍南特。
迷影网上有一篇翻译学者Ginette Vincendeau的文章。写道:“这座城市不仅仅作为大背景,它也是故事的参与者,这个地方散发着个人回忆(德米的童年故土),是文化坐标,情感的贮藏地。正如该市的市长,同时也是前法国总理的让-马克•埃罗(Jean-Marc Ayrault) 在纪念《萝拉》诞生五十周年时(2011年)做出的评价:‘雅克德米与南特之间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爱情故事’。”
《萝拉》(Lola)的片名出现时,直接出现了马克斯•奥菲尔斯(Max Ophüls)的名字。德米以这种方式向这位导演致敬。主人公萝拉的名字来自奥菲尔斯的电影《劳拉•蒙特斯》(Lola Montès),而这个萝拉等待7年的情人米歇尔的名字,也许来自戈达尔的《精疲力尽》的主人公。主演阿努克•艾梅刚刚演完费里尼的《甜蜜的生活》。影片中给她伴舞的小配角柯琳妮·玛钱德(Corinne Marchand),即将主演德米妻子瓦尔达的《五点到七点的克莱奥》,而留名于影史。更重要的是,德米找到了为他配乐的人Michel Legrand,将为创造性地为《瑟堡的雨伞》的所有对白谱曲。
看德米电影的正确姿势,应该是极为放松的。雅克·德米不会在电影里谈哲学,也不会议论道德,甚至一点儿也不深情。然而,他的电影又自由、又很美。
他在电影里精心布置一些角色。这些角色似乎并不在生活,就是活在电影里。
叫做萝拉的舞女,和小儿子生活在一起,七年都在等待不告而别的情人米歇尔。迷恋萝拉的美国水手弗兰基和法国青年罗兰围绕在她身边。相对应的,德米又安排了另一组人物,德努瓦耶夫人和她的女儿塞西尔,这位夫人曾经是舞女,而塞西尔又正是萝拉少女时代的名字。德米用各种巧合和偶遇,制造出属于他自己的人间喜剧。故事的最后,所有人都要离开南特,寻找人生的新方向。可是这时米歇尔却在外赚了钱,回来找到了萝拉。
和特吕弗在《日以作夜》中说的“电影比生命更美好”一样,德米在《萝拉》中也说“电影中,一切总是美好的。”特吕弗说这话时已经是成名已久的中年人,这话说得圆熟;而德米说这话时是个拍处女作的年轻人,这话说出来让人惆怅。
《萝拉》的最后,青年罗兰只身一人跑路了,他在路上走着,奔向港口。他在整部电影里爱着的萝拉坐上了米歇尔的车疾驰而过,萝拉向他投下匆忙一瞥。米歇尔问她看什么,她说没什么。
德米也真是会收尾。你无论有多爱、多么迷恋,也得不到对方最后多说一个字、多看上一眼。这就是年轻人的哀愁和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