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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97 电影的果实,深情的滋味

《何处是我朋友的家》就像是一棵“诗意的小树”,
然后在《生生长流》里开满“生命之花”,
而《橄榄树下的情人》结出了“电影的果实”。

《橄榄树下的情人》剧照 | 来自网络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 第97天


2017年3月9日 星期四
片名:橄榄树下的情人 (1994) ,阿巴斯
南京,家

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在世的时候,我总是期待着他的下一部电影,他总是带着电影的理性和生命的理性,让我们有新的、更多的惊喜。我也已经长久没有回顾他的早期作品,它们具有与后期作品不同的温度,有种安然和暖意。

连续地看阿巴斯“柯盖尔三部曲”(或者说“村庄三部曲”),仍然是一种享受。世界仿佛从未如此安静,时光忽然缓慢——这是我,一个观众,最真切的感受。

《橄榄树下的情人》是阿巴斯来到柯盖尔拍摄的第三部电影,此时地震已经过去四年,人们逐渐走出了天灾带来的伤痛,但生活远未恢复。虽然导演没有点破,但是我们还是认得出《何处是我朋友的家》里的两位小主人公,他们并未在《生生长流》中被确切地找到,但是在这部电影里作为配角清晰地出现在镜头中央。

这部电影重新搬演拍摄《生生长流》时的摄制情况,如何挑选演员、如何购置场景、拍摄现场发生了什么。主要情节是再现如何去反复拍摄其中一个片段。这个片段需要当地的一位年轻的男子和一位少女来扮演一对新婚夫妇。而这位男演员侯赛因在生活中正在追求少女塔赫莉,于是电影就溢出到现实之中

阿巴斯总是在澄清,自己拍得是电影,而不是现实。他自述说,即使是那些看起来很真实的时刻,他也希望观众能认识到看到的幻象。他说“我反对玩弄感情,反对将感情当人质。当观众不再忍受这种感情勒索的时候,他们就能成为自己的主人,就能以更加自觉的眼光看事物。当我们不再屈从于温情主义,我们就能把握自己,把握我们周围的世界。”

《橄榄树下的情人》第一个镜头就非常美妙。一位知识分子气质、五六十岁的男子站在镜头前说话:我叫默罕默德·阿里·科沙瓦兹,我在这部电影里扮演导演……——阿巴斯用最简洁的方式、直接突破了电影的记录性和虚构性。

我们都知道,在柯盖尔拍摄的这三部电影的导演叫做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可是在《生生长流》里扮演“《何处是我朋友的家》的导演”的演员叫法尔哈德·赫拉德曼德;而在《橄榄树下的情人》里扮演“《生生长流的导演》”的演员叫默罕默德·阿里·科沙瓦兹。这三部影片有一个美妙的嵌套结构,互相呼应。就像电影里两位“导演”在散步时说起的“回音”效果。

连续地观看这三部电影的感觉——《何处是我朋友的家》就像是一棵“诗意的小树”,然后在《生生长流》里开满“生命之花”,而《橄榄树下的情人》结出了“电影的果实”。

而这颗“电影的果实”并不生硬,非常饱满,因为其中讲了非常有意思的爱情故事。小伙子侯赛因是个文盲,很穷。而他追求的姑娘塔赫莉正读着书。他称自己“温柔又体贴”。姑娘的奶奶说,“你是温柔又体贴,可你没有房子”。小伙子又有自己的婚姻理论,如果富人只和富人结婚、穷人只和穷人结婚、文盲只和文盲结婚,那么世界就永远没有变化了。

《橄榄树下的情人》剧照 | 来自网络

电影中最动人的一幕是,侯赛因在拍片间隙对塔赫莉进行的表白。他说,刚才演戏的时候我总是问你,我的袜子在哪里什么的,请你不要介意,那是导演叫我说的,在现实中我不是那样的人,等我们结婚,我会放好我的袜子,我的衣服,我就想过简单的生活,让你幸福……云云。

这个场景,言辞恳切,质朴动人(侯赛因想请塔赫莉翻书作答,可是对方就是不翻)。但同时更有趣的,就是这个电影里的角色在撇清自我和角色之间的关系——电影里的我,不是真的我。

影片的最后,塔赫莉拍完戏就走了,“导演”让侯赛因赶紧追上去——我们知道他不仅在导演这部电影、也在导演这出爱情。我们在大全景中看见一个小白点追上另一个小白点,两个人穿过橄榄树林,风吹过草地。他们好像同行了一会儿,然后又分开,侯赛因的那个小白点奔跑着往回来。

我们听不见任何话语,但大自然生动的气氛让我们模糊地感受到,也许塔赫莉答应了侯赛因。他的奔跑是狂喜的。阿巴斯曾经在访谈里说,按照伊朗的现实状况,他对他们的爱情表示绝望,但是在“自然风景的感召下”,他改变了结尾(就是我们看到的样子)。阿巴斯说,这就是电影的好处,它可以偶尔用梦来干预一下现实。

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反复揭示电影的真相,并不是让我们远离电影,并不是告诉我们幻觉的虚无、以及现实的残酷。他告诉我们,只有在电影根植于自然、根植于现实的时刻,它才能给清醒的人带来真正的深情。

卫西谛

电影文化工作者,专栏作家,影评人。先后在《看电影》、《纽约时报中文网》、《生活月刊》等数十家刊物撰写专栏。历任多届华语电影传媒大奖、中国独立影像展、上海国际电影节等多个影展奖项的选片与评委。第49届金马奖评审。出版有十部电影书籍。2015年,独立出版个人摄影集《Way Away:66号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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