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学着播下智慧的种子,
亲手劳作使其茁壮成长,
而今我只有这点收获——
我们来的时候像流水、走的时候像风。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 第100天
2017年3月12日 星期日
片名:随风而逝 (1999) ,阿巴斯
南京,家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的第100天。淅沥沥地下了一夜的雨,气温没降几度,骨子里却感到冷,江南人叫这天“倒春寒”。在这时节,家里的植物陆续长出嫩芽和绿叶。窗户外面,院子里的白玉兰花开得早,已经被雨打得凋零残破;什么都没来得及长出来的大树,水珠就挂在它的枝桠上。天空要阴暗很久,一直是深浅不一的灰色。
晚间看《随风而逝》里的风景却好明亮。望过去一片金色田野、路边嵌着绿草和白色的小花,道路总是蜿蜒,远处的山丘起伏不定。村庄藏在坡上,夜来时天色幽蓝,灯火就高高低低地亮起来。
这两种风景,电影的和日常的,同时出现在面前,在心里交汇。我们都是银幕前的观众,也是自然界的观众。从任何一种意义上来说,生活都比电影更重要。我们对电影的理解,有赖于生命经验的体会。这就是为什么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的电影从来都和现实长在一起。
在《樱桃的滋味》里,阿巴斯拒绝了任何一种结局;在《随风而逝》里,他甚至没有提供任何的开始。电影的主人公没有真实的身份、也没有真实的目的,直到最后,我们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来到这个偏僻的乡村。当然,他是在等待一个老年女人的死亡,但是为什么,电影表现得特别模糊。
也许这位主人公就是阿巴斯自己,他作为一个闯入者来到这个村庄,想要捕捉一场葬礼,在电影公司的老板、制片的要求下,把猎奇的影像带回给观众。最后他的主人公和他的观众都经受了漫长的煎熬。在死亡面前,我们总是无法有备而来。
这个故事因为暧昧不清而难以复述,但并不是没有故事。一个人来到一个村庄等候另一个人死亡。这就是故事的全部,具体原因没有说明,我们只可以猜测,电影并没有提供答案。
这部电影开拍前,阿巴斯只有两页纸的提纲。“在最初的想法中,摄制组来到村子跟那位老太太商量,请求她装作要死的样子,我们还特意对她说是为了拍电影。但是在拍摄现场,我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与她交流,因为她的确已经奄奄一息”。阿巴斯发现无法和村民们交流,他们忙着工作。另一方面他甚至和剧组工作人员也无法沟通,一度陷入僵局。(单万里译《电影手册》访谈)
于是,电影就变成现在的样子,这完全依据现实而来。阿巴斯欢迎观众对他的电影做出任何一种阐释。观众可以通过不同的阐释,使这部电影成为观众自己的作品。每位观众的生命经验不同,甚至同一位观众不同的人生阶段去看,《随风而逝》都会成为不同的《随风而逝》。
既然如此,要复述这个故事也是不可能的。围绕在主人公周围的人物都被导演隐藏了起来:有的只出现在电话的另一端,有的只是说话出现在画面之外,有的出现了但我们看不见她的脸,以及那位老太太——既没有出现声音、也没有出现身影,却成为电影的中心。整个电影仿佛是由这些“看不见的人”构成,而主人公只是一位跑来跑去的串场的人。阿巴斯认为我们生活的世界中,也是由这种“不存在的存在”而构成的。
对我而言,《随风而逝》类似诗。它的诗意既存在于那些被隐藏的角色、被抽去的细节之中,也存在于那些被展现的一些时刻:黑暗中点亮的油灯、念一首情诗;被掘出来的腿骨、将它扔进河里顺流而去。
诗无法真正被翻译,也不能解释。只能这样介绍它的背景、写它的人的经历,使我们接近它,然后感受它。
阿巴斯50岁时,为拍摄《生生长流》而来到刚刚经历大地震的柯盖尔,目睹了死亡的残暴力量,也发现了生命的惊人欲望。这让他开始理解波斯哲人欧玛尔·海亚姆的思想,当我们接近死亡,才能更好的理解生命。《随风而逝》就是他围绕这一主题不断思考和创作之后的一个成果。
这部电影也让人想起海亚姆《鲁拜集》里的一首著名的诗,大意是:
我也学着播下智慧的种子,
亲手劳作使其茁壮成长,
而今我只有这点收获——
我们来的时候像流水、走的时候像风。
《随风而逝》并没有给我们看一棵树、一朵花,阿巴斯给了我们一颗种子,他需要我们“亲手劳作”才能让它成长,收获自己的看法。
写到这里,我想自己花费一整年的时间,每一天每一天地看电影,每一篇每一篇地写,也只不过为自己播种的过程。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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