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传闻,戛纳电影节组委会操控着每届评审的最终结果。首先,评委由组委会挑选,评委践行着组委会的意志;其次,当评委意见与组委会意见相冲突的时候,组委会即告知评委们:“你们再讨论讨论。”
德尼罗在接受媒体群访时泄露天机,他说:“《生命之树》的规格、理念和金棕榈契合度最高”,值得深究的是“契合度是谁的规定”?不言而喻,唯有戛纳电影节组委会本身,它业已形成的电影美学传统与价值判断才是契合度的制定者。
在组委会圈定与许可的范围内,评委会主席的意志不可磨灭,他一锤定音所有的奖项。但,当评委会主席对奖项没有特别的意见时,评委里谁坚持己见,就能主导奖项的诞生。比如,1994年,伊斯特伍德因为个人喜好执意将金棕榈给了昆汀-塔伦蒂洛的《低俗小说》,10年后,昆汀又力排众议,将金棕榈给了纪录片《华氏911》。
颁奖结束后,我与美国独立在线的资深影评人聊天,她说:“此次奖项的诞生必然经过一场漫长的争执。”评委会的发言亦佐证了她的想法,德尼罗说:“这(金棕榈的归属)是个非常艰难的决定”,裘-德洛也说:“……经过激烈讨论……”该影评人指出,这些评委个个都是意见分子,他们中有坚持自我表达的法国导演阿萨亚斯,有风格独树一帜的香港导演杜琪峰,有在影片的行销领域卓有建树的制片人施南生,有不止是演员的裘德-洛与乌玛-瑟曼……他们,都不是省油的灯。
在大多数人看来,影帝影后实至名归,评委会大奖与评委会奖也都让人心悦诚服,但最大的两个奖项–最佳影片奖与最佳导演奖却引发争议。综合电影界内部人士、媒体以及影评人的意见,争议点集中于以下两点:“《生命之树》是否当之无愧金棕榈?《亡命驾驶》为何能够得到最佳导演的嘉赏?”
施南生代表评委这样回答:“金棕榈奖,应该给一个最有份量、有重大突破的电影。《生命之树》本身是一个非常有野心的作品,它尝试了很多很多东西,在尝试的过程中,肯定有未必最成功的一面。但没有一部电影是完美的,所以评委觉得,这部电影的意图跟这个电影的深度、宽度,让它应该得到这个奖。”而《亡命驾驶》得到最佳导演则被视做是德尼罗与杜琪峰联合意愿的结果,看惯了类型片的施南生觉得:“它不单是把类型片的动作拍得很好,而且把人物关系都拍得非常好。电影前半段,导演手法很厉害,就是很快就把那种很清楚的、很微妙的关系都呈现出来,当然也有非常出色的演员,这个导演的功力是不容置疑的。”从这两个影片的最终获奖,能够看出:最佳影片奖理应授予“整体素质均衡且一流,着眼于人类生存处境的影片”,而最佳导演将更该给到那些“具有独特的美学兴趣,电影语言方面的创造力需要极大鼓励的导演”。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欧洲其他电影节的选片人表示:“《生命之树》是一部头绪相当多的电影,影片开始的三十分钟,相当于美国探索频道(DISCOVERY)拍摄的生命起源科教片”。究其得奖原因,一个亚洲地区的电影节选片总监透露:“在2012的灭世论之前,有这样一部倡导回溯生命本身的电影出现,带给大家希望”。而我更愿意相信,正如施南生所说,是因为戛纳电影节本身看到这部电影在电影语言以及组织结构上的真知灼见。
1958年,法国电影新浪潮之父安德烈-巴赞的专著《电影是什么?》诞生。巴赞在书中倡导:“使观众摆脱消极态度,让观众自己去挖掘含义”。但目前,国内对于电影的要求与此宗旨相去甚远,只拿票房做标准,只把讲好一个故事当作成功。如果观众对于电影的需求只有故事,其实听段评书,看本小说就够了,为什么他们会选择电影?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最佳影片金棕榈得主、由美国导演特伦斯-马利克执导的《生命之树》与丹麦大师拉斯-冯-提尔执导的《抑郁症》是类似的影片,它们都在讲述导演对于电影、对于哲学、对于生命、对于生活意义……的思考。“心有多大,电影才能有多大”,这两位导演都没有迷失在每天细碎的日常里,他们对于电影的基本要求也不仅仅只是讲述一个好看的故事,他们在思索:“我是谁?我们活着的意义?生命来自哪里?将行往何处?……”
在讲述故事的层面,这两部电影精彩依旧,主人公的生活展露出来,引人入胜,真实而复杂的原貌是我们在每天生活里可能遇到的处境,他们就像隔壁那个经常看见但不了解的家庭,有秘密,也有隐痛……但在此之外,生活被升华,哲学、宗教、理性与其密切相关,前者讲述生命的起源,后者假想世界被毁灭。
有些人不喜欢《生命之树》,因为他们觉得这部电影过于强调形式,但这部电影看待世界的角度不容忽视,它将我们生命中的某些个重要瞬间放大……放大……放大……,迫使我们去重新审视。那些熟悉而陌生的时刻,必须采用“通感”的方式来表达。比如,出生的那一刻,导演将婴儿戳破羊水诞生演绎为孩子穿过生命之门,游弋过浩瀚而温暖的海水,告别黑暗,经由光明之道通往尘世。
《抑郁症》则与之相反,它以幸福开端,却最终走向毁灭。故事发生在一个背负沉重、旧情缠绕、人情复杂,但依旧充满爱的家庭里。
影片的前半部分以妹妹的视角展开,时间集中在婚礼的夜晚与次日,在人生最欢乐的时刻,不健全的父母关系,母亲对于婚姻的不信任,父亲的玩世不恭,以及丈夫的天真与姐夫的旧情……等一一翻滚上来,敏感的妹妹提前获悉了地球将遭受巨大的撞击,于是她一手主导了婚礼的破灭,醒来的第二天她选择了离开。影片的后半部分以姐姐的视角展开,已被抑郁症深深困扰难以自拔的妹妹重新回来了,姐姐企图解救她,将生活的美好点滴渗透给妹妹,但一家人却被拖入世界毁灭的深渊。
就像那部在奥斯卡得过最佳记录片提名的《super size me》一样,强调那些与个人生活息息相关的潜在危险,在导演拉斯-冯-提尔看来,“抑郁症正在大规模地蚕食普通人的内心”,于是,他将“抑郁症”外化为一颗足以毁灭地球的星球,将由此带来的抑郁与恐慌放大到极致。
电影是什么?电影节是什么?我都没有现成的答案,它们都只是我提出的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