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树大招风 》不管是对银河映像,甚至是香港电影,都是近五年成功而完整的一笔,为时代下注脚,却不再由老导演杜琪峰操刀,而是欧文杰、许学文、黄伟杰三位新导演讲出香港回归前后,三大贼王的故事。没有什么刻意经营的情怀,只有一份偶然或者必然的失落缠绕其中;从贼王的故事可以看到一个时代如何由盛而衰,现在我们身处的地方可算是「天下无贼」了,不过孟子的话言犹在耳:「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贼王又寄身到何处了?
借题发挥讲九十年代
树大招风的意象提供了一个解读方向:大树是盛极之时的香港,招来了什么风?是一阵狂风,来自三个大贼叶国欢、季正雄和卓子强,欲在回归前兴风作浪,却不敌时代变化,面临各自的极限(而非大限)。而他们失败最大的原因,恐怕又是源自于风,来自北方的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小的盘算总敌不过大的盘算,香港人的盘算,是想在回归前赚个盘满钵满,「佢地落黎之后饭都冇得你食!」(编注:他们来了后饭也没得你吃!)
九十年代是香港作为殖民地的最后一个时代。导演把三大贼王的起始与结束都放置在那个充满「盘算」的年代,而香港人性格透过三个大贼的形像表露无遗。卓子强代表当时大香港主义的极端,自信可以抢尽香港所有富豪钱财,威胁香港各路人马;他白手兴家,一手绑架大富豪的儿子,「巧借」三十亿。卓子强自我膨涨到极点,心忖世间没有不能征服的高山,处心积累要三大贼王破天荒合作,「没事是办不到的」豪语背后是香港人「世界仔」性格的最大弊端:什么事情都好,根本就没有概念。结果才刚抛出一个惊天动地的意念(它是香港人的「极限」),下一秒已经车毁人亡。
叶国欢旗兵出身,勇悍而自傲,面对九十年代炒楼好过去打劫的大气候,放下身段北移广州做走私生意,洗心革面当生意人。本应只是偶然摸摸机枪怀缅过去,却被大陆官场黑吃黑,一再拨动自尊,「他们敢抢我!」这句话其实是一代贼王栽在大陆官方「人治」底下的哀鸣。吊诡的是,叶国欢抢香港人的钱,却同时继承著香港人发展轨迹,在中国发展惨遇滑铁卢;当他欲再作冯妇,但时代已经不容许「窃钩者」了。
至于季正雄更是代表著绝妙的香港人,隐藏行踪和身份,故弄玄虚,其实只是一个人云亦云不学无术(从他照搬连长的说话可知),强充大头(公文袋的钱越给越少)的人。面对九七回归,时不与我,季正雄无所适从,就像处于夹缝之中挣扎求存,但那些挣扎和内心两难的状态,都欠缺确切的反抗意识,直到电视机因为被飞虎队撞到天线而打开,刺耳的高频声吵醒了他,坐在空荡无人又不属于自己的家,季正雄的命运到此戛然而止。
必然还是偶然的相遇?
电影中串连三个贼王的机遇,在于一个江湖传闻,很像《麦克白》中女巫的预言,必然地或者偶然地将贼王的命运扣起(不知为何《选老顶》又是很麦克白)。这种遇合本来可以很美好,他们三人出现在风满楼,是合作的美好开始,却已经接近结局,我要尝试说清楚电影带给我的失落是:必然或者偶然地,香港出现了一个可以把我们带往更美好未来的机会,然而那个机会同时是香港人的「极限」,于是各有前尘,于是失之交臂。
多少人都曾经幻想过回归作为历史契机,意图藉此推动甚麽,或者实现某些理想,现在回望,仍是徒添唏嘘。我相信,也很喜欢回归作为一种特殊的时空,它是生灭的瞬间,是刚吃下肚消化不及的梦想,记忆是呕吐大作后的一地污秽。
同样也要注意电影中构造九十年代的关键:电视机。三个大贼的戏份不若而同都强调电视机播放的画面和声音,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本地文化研究当年就指出,九十年代是声音主导的文化,我们观看荧幕的同时,在声音中获取怀恋,电视机标志性的雪花画面对新一代而言已经罕见,但放置于电影结局,不也是一种关于旧有的死亡的暗示?或者说,我们喜爱的九十年代已经无法盛载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