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黎明到来都象征着希望,
有时也因为不得不面对现实而让人绝望。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 第129天
2017年4月10日 星期一
片名:夜 La Notte (1961),安东尼奥尼
北京,电影资料馆
傍晚时分到达北京。这是我第二次来看安东尼奥尼的影展。上一次是2004年的冬天在北京电影学院(正是在那次的展映上,我第一次看到了纪录片《中国》)。虽然我也收集了很多个版本的安东尼奥尼电影的DVD,却很少在家里看它们。小屏幕很难展现原作的视觉魅力。
影片中有一幕,当让娜·莫罗渺小孤独的身影和冰冷巨大的建筑立面之间,呈现出鲜明的对比,这时候我们的视觉才会让内心产生巨大冲击。如果是在狭小的屏幕,眼睛很难被画面征服,甚至有可能脸让娜·莫罗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晚上在小西天的中国电影资料馆看《夜》,还是我第一次在大银幕上欣赏它,简直好看哭了。我多么希望只是去观看它,而不必去谈论它。让它就停在夜里,让夜成为永恒。那些大理石墙面,飞出视线的小火箭,荒芜的铁道,大雨中跃入泳池,车窗里的脸像是画,男人和女人的面孔,天亮也不停止的演奏者,都愿它们成为永恒。
在电影里那场漫长的晚会上,有位客人说“不要理会过去”,这些人确实“只想活在永恒的现在”(皮特·布鲁内特)。在这部电影面前,我也有这份贪婪。我不想过分神话它,但也同意克莉丝汀·汤普森和大卫·波德维尔在他们的《世界电影史》中说的:“整整一代人都以安东尼奥尼电影中的寂静、空虚的世界来鉴定电影的艺术性,而许多观众也看着他们自己的生活展现其中”。
我不想过多谈论影片本身了。我读过一些阐释性的文章,确实对理解安东尼奥尼的创作有所启发和帮助,但无法把它变得更迷人。对我而言,他对事物的观察力和表现力,实在地开拓了我的视野——看见了原先看不见的部分,那些边缘之外,那些表层以下的地方。有纯粹视觉上的,也可以说是心理上的。
安东尼奥尼在2007年去世时,我给媒体写文章,曾引用了罗马市长在悼念这位大师的话,他说安东尼奥尼的电影让“我们拥有了观看现实的另一个视角,观看女性面孔和汽车设计的另一种方式。即便是一朵云,在看过他的影片之后,也不再是原来的模样了。”这是一种通俗的说法。但也确实如此。
《奇遇》、《夜》、《蚀》被称为是第一批真正的现代电影,是“人类情感三部曲”。我们一直以来也接受了专业学者对这些作品的看法,诸如“生存的痛苦”、“存在的焦虑”、人与人之间的“疏离”、以及现代生活面前的个人“身份危机”。在他的电影里“既无闪回,也无预言”,只是去表达人类在新造城市与先进科技的包围下,失去沟通能力之后的孤独境况。
我不知道是拥戴还是反对他的学者,发明了一个词汇Antoniennui ,意思是指“安东尼式无聊”。厌恶安东尼奥尼的观众认为这是“无病呻吟”,而热爱安东尼奥尼的观众,则认为这也是“自己的病”。一种晦涩、神秘、能清晰地感知、却又无法言说的症候。笼统来说是“空虚”,但在“空虚”里面还隐藏着更多东西,遗忘、悔恨、欲望、想要改变却无能为力。
安东尼奥尼自己说:“我们知道在表露的意像背后,还有另一个对真实更忠实的意像,在那之后还有一个,层层包容。……这也是抽象电影存在的原因。”他自诩为一个现代情感的考古学家,对那些公开的情感表层展开挖掘工作。
提一下安东尼奥尼为《夜》创造了一个结尾,在天亮的时分,男人(马斯楚安尼)和女人(莫罗)坐在黎明里的草地上。但不是所有的黎明到来都象征着希望,有时也因为不得不面对现实而让人绝望。女人念了一封信,来自过去的信,充满了两个人的激情和幸福,而男人已经忘记是他写给她的。出于忏悔、也许是掩饰自己的惊恐,他抱住她开始吻。她拒绝,他不肯罢休。塔尔科夫斯基说,就像两个将要淹死的人的拥抱。
我不能说《夜》,或者其它安东尼奥尼的电影,抽象而缓慢,就能让人更深刻地理解生活或者情感。但是他让我对生活或者情感的观察,更清晰、更敏锐、甚至更诗意(哪怕是冷漠的诗意)地去感受。感受我们自身发生的变化,感受情感在现实面前一点一点的溃败和消亡。反过来说,只有我们感受痛苦和孤独的能力越强,就越能感受到爱和美。
第19周 【安东尼奥尼的考古学】
4月10日(周一)夜 La Notte (1961)
4月11日(周二)蚀 L’eclisse (1962)
4月12日(周三)红色沙漠Il deserto rosso (1964)
4月13日(周四)奇遇 L’avventura (1960)
4月14日(周五)放大Blow-Up (1966)
4月15日(周六)云上的日子Beyond the Clouds (1995)
4月16日(周日)扎布里斯角扎布里斯基角 Zabriskie Point (19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