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和这个世界“无法达成和解的话”,
那么剧中人的下场也将是我们的。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 第131天
2017年4月12日 星期三
片名:红色沙漠 Il deserto rosso (1964),安东尼奥尼
北京,电影资料馆
看《红色沙漠》的时候睡着了好一会儿。看电影睡着的原因,不外乎自己真的很困,或者电影真的很沉闷,多数情况下两者都有。我看过这部电影好几遍,印象当中总是要睡着一会儿。所以每遍看,总有一些段落是自己不清楚的。不过我又想,即使睁大眼睛看完全片,也会有一种半梦半醒之间的感觉。一种梦游。在现代工业世界里、被污染的灰色地域、雾气弥漫的气候、以及那些虚焦镜头,观看者的存在感被降得很低。
我回想了一下,所有安东尼奥尼的电影,《红色沙漠》对于我而言是最没有“感觉”的一部。大概是因为他取消了电影的代入感、移情作用,变得非常冷淡,而且用莫妮卡·维蒂呈现出一种完全的病态,让人无法亲近。有些人用这部电影扩充之前的“情感三部曲”,将它和《奇遇》、《夜》、《蚀》并列为“情感四部曲”。不过这部电影已经不再展现情感的冲突,只有造型和色彩。或者说安东尼奥尼正像考古学家那样挖掘人类情感的岩层,在若干层以下,情感的实体就消失了。如果我们不断地钻探,情感就会剩下一些意义和无意义、象征性的和不可理喻的,抽象和纯粹心理的形态。
很久以前我们第一次知道这部电影时,人们称它为“电影史上第一部真正的彩色电影”。因为色彩取代了叙事,从电影的装饰元素变成了“真正的”主角。看《红色沙漠》对我而言就是看马克·罗斯科的画作意思是一样的。只是电影会动,并且有剪辑。安东尼奥尼甚至想把草地涂上颜色,来捕捉风景的某种真实,孤寂和死亡的感觉——属于内心的真实。
我们其实很容易将这部电影理解为对现代工业的批判。正是现代工业造成了污染、草木无法生长、鸟儿不能飞翔、人类也发疯了。安东尼奥尼可能并未预料到,这种阐释,对当下的北京观众而言,更是轻而易举可以确认的。不过他早就强烈反对将自己的影片做此类简单的联想——工业化正将世界变成非人性的荒漠。
“我的意图……是阐释这个世界的诗意,在这个世界上,工厂甚至也可以是美丽的。工厂及其烟囱的线条和曲线之美,甚至可以美过我们司空见惯的树的轮廓。”
“我不是在说我们不得不回归自然,不是在说工业化是有害的。事实上,我甚至发现人类掌控物质是非常美丽的。……不存在没有危机的演进……当我看到这种风景时,我想去发现居住在那里的人们是怎样生活的。这种演进是如此猛烈,以至于不得不改变他们的道德、他们的情感、他们的心理。” (皮特·布鲁内特《安东尼奥尼的电影》)
安东尼奥尼想要捕捉的是这个现代化进程中人的异化,但并不急于否定工业文明,事实上简单地批判也是毫无意义的,因为我们的生活也正受惠于此。莫妮卡·维蒂扮演的女主角努力想要适应这个世界,或者逃离,或者背叛,都无一例外的失败了。安东尼奥尼说如果我们和这个世界“无法达成和解的话”,那么剧中人的下场也将是我们的。
无疑,安东尼奥尼是迷恋这个“美丽的失败者”的。她不知道“必须怎样生活”,不知道“应该看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需要他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茫然如世间的孤魂,既不情愿完全堕落,又不能胜任自己的职责:一个母亲、一个妻子甚至是一个情人。她幻想有一个“少女的小岛”,她还是个孩子,没有人搭理她,她在那里是完全自由的。但是她不幸长大了,生活在现实的泥浆里。布鲁内特很敏锐地形容说,她就像个孩子一样训导自己:我必须记住,发生在我身上的每件事都是我的生活。
如果一句话来说我对《红色沙漠》的感受,那就是,莫妮卡·维蒂真的让我非常焦虑,甚至看见“焦虑之美”。